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付宇新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去要杨文烁的命,立刻狠下表情喊小海和代芙蓉稳好身子。
等付宇新的车开出两百来米以后,我刷地打死方向盘调转车头跟上去,同时打电话给老懒,问到底是哪里有杨文烁的消息。
老懒好像不太着急,慢条斯理说:“刚刚接到个匿名报警电话,有人在新河路口的商场看见杨文烁。”
我问他消息可不可靠。
他说:“估计是看错了或者是瞎胡闹,反正我觉得杨文烁不太可能在那一带出现,但放心起见还是跟去看看,我就在你后面。”
他顿了顿,突然又说:“你去的话,我就不去了,这种情况人太多反而容易把事情搞砸。你悠着点啊,别瞎拼命,两边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老懒的车在后面,把速度放慢了,再后面是王东升他们鉴证科的车子,正超上前来,我心里觉得奇怪,又没死人他跟着去干什么。正想问,王东升的车超到我前面去然后往左拐了,跟付宇新不是同条路线。我问老懒这怎么回事。
他说:“白亚丰那小子按你的指示在下水道里找到第九具尸体了,鉴证科的人是去那边。”
我笑笑,说:“总算还有一头是顺利的。”
老懒有点没好气,说:“妮儿,你这个人啊,顶顶没良心的,我待你也算不薄吧,你倒好,有什么立功的机会全让白亚丰那蠢小子去,从来也不跟我讲一点半点。”
我一边踩紧油门跟住付宇新,一边冲手机笑:“哟,哟,懒副队长,瞧你这话说的,别说你不稀罕立功,就算你稀罕,大雨天跑下水道里捞死尸的活,你愿意干吗?”
他“切”了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为了避免赶到新河路之前就和付宇新的人马起冲突,我绕了条相对远一点的路走,又想赶在他们之前抵达,所以把油门踩到尽可能大,几乎是在闹市区里乱飙车。
小海已经习惯这种疯狂了,目视前方稳如泰山。代芙蓉却惨了,一下被甩到这边一下被甩到那边,我闯了个红灯,他吓得跟个神经病样,眼神发飘。加上车子太老旧,状况一直不怎么好,现在开得太快,就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好像随时会散架似的,把他吓懵了。
终于到了目的地,下车的时候,代芙蓉惊魂未定,麻木地跟在我们后面飞快往商场里走,嘴里说着什么话,像是自言自语,我凑近了一听,说的是:“我说认真的,苏妮,你换辆车吧,钱不够我贴你,我还有点存款,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我说:“哟,听你这话,好像明天就要去死似的。”
这时候我们已经到商场的二楼,四处都没什么可疑的人和动静,就扶着栏杆往楼下大厅看,正好看见付宇新他们冲进来。我给小海丢个眼色,要他好好看住代芙蓉,别一个不注意,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给劫了去。她点头表示明白,之后我就不再管他们,一门心思隐在人群里盯住付宇新,尽可能隐蔽地跟着他们。
楼上楼下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到底没有找到杨文烁,就像老懒说的,有可能是报警人看错了,也有可能压根就是瞎胡闹。当然也不排除她确实在这里出现过但又走掉了的可能性。反正最后就是没找到。
付宇新恼恨地班师回朝,我站在三楼的栏杆边俯瞰一楼的人群,看着他们走出大门,才下楼走到旁边的甜品店里去跟小海他们会合。这时老懒打电话来问情况怎么样,我哼了一声,说:“被你料中了,没有找到。”
他说:“嗯,我是半仙,能掐会算。”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爱跟他耍嘴皮子玩,马上接茬说:“哟,半仙同志,麻烦你给算算,我什么时候能有桃花运。”
他说:“桃花运的事不归我管,我只看出,你再这么没头没脑折腾,就该走霉运了。”
我最不爱听这种不吉利的话,连他呸好几口:“呸呸呸呸呸呸!少给我乌鸦嘴,我要真走霉运,第一个拉你垫背!”
他把电话挂了。
我当然不相信老懒真的能掐会算,他肯定早就对杨文烁的行踪有了一定的了解才会这么有把握。
真这样的话就太好了,留住杨文烁活口的希望会大得多,回想付宇新最近的举动和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真要靠我一个人从他枪口底下把杨文烁护周全实在太难,甚至没可能。首先,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跟着他,他作为刑警大队的队长,随时有消息随时就出警了,我又不会每次都跟今天这样运气好,他一出警就能跟上。其次,就算我知道了,也赶到了,他很有可能会一枪把我打死再一枪把杨文烁打死。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付宇新的神经已经绷得太紧,崩断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我们在外面吃了晚饭,又买了些换洗衣物、生活用品和诸备食物,整个过程用了四个多小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回到黎绪住处时,除了原先放在主卧角落里一个带锁的背包不见了以外,别的没什么变化,黎绪当然没在家,而且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
这天进卧室睡觉时我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把门反锁,不锁吧,怕发生昨天晚上那种慌兮兮的事情;锁吧,又怕代芙蓉多心。正犹豫,冷不丁被小海一脚踹进了屋,她随后跟进来,把门关上,没锁,一言不发脱衣服上床睡觉,我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雨是后半夜开始大起来的,泼天泼地下,整个世界只剩了雨声,噼里啪啦敲得心里烦闷,好不容易才睡着,没多久又被雨声吵醒,下得比之前更大了。我听听小海的呼吸声,她倒睡得沉稳,呼吸里一派万事不能干扰的宁静。我睁着眼睛躺了一会,捕捉到客房里代芙蓉的声音。因为知道黎绪暂时不会回来,我就让他睡了那个房间。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床弄得吱嘎响,好在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呜呜咽咽哭。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已经十点钟,雨还在泼天泼地下,天暗沉沉的,像个倒扣着的巨大锅盖。
小海和代芙蓉早就起了,一个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一个坐在餐桌边翻看他的笔记本。听见我的动静,小海起身进厨房给我热饭,代芙蓉抬起头朝我笑了笑,然后又继续翻看那个我帮他从化工厂老宿舍楼里取回来的本子。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所以犹豫几秒钟以后,拉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和他头碰头一起看本子上的字,问他这些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任何隐藏,飞快把本子往前翻了几页,指着上面一些字迹认真的内容说:“这些我大概看懂了,是记数,好像是在给一个什么地方的什么东西记数,你看,前面是日期,后面是数字,基本呈递减趋势。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每隔几天就少掉一部分。三月二号的时候有75个,到七月八号只有46个了,中间有几天有增加,但总体是减少的。好像是个什么实验的记录。”
我仔细看了看,确实像。
他又往前翻几页:“这里也有,时间不同,数字不同,但内容差不多,都是在记录什么东西减少了。”
再往后翻几页:“这里也是,这种记录一共有四处,但我还没弄明白他记录的到底是什么。”
我原先以为这个本子是代芙蓉自己的,用来记录很重要的东西,所以那天冒那么大的险让我帮他去取。但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他也不知道本子上那些内容是什么意思,正在一点点琢磨。
我让代芙蓉把四处记数的内容全都翻给我看,他照做了,我看见每一处这种记录最开始的页码右上角都有几个大写的英文字母,第一处是HDQ;第二处是KJD;第三处是BCA;第四处是WHK。如果真是实验记录的话,这些字母对应的应该是四次实验的代号。但我想不明白什么样的实验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记录,没有专业术语,没有学术符号。
我问代芙蓉这个本子到底是谁的,怎么会在他手里。
这时小海正好端着稀饭和咸菜出来,代芙蓉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闪烁,有些为难,但终于还是回答我说:“我叔叔的。”
小海的眼睛里刹时凝起一股狠劲。我马上瞪她一眼,让她收敛着点,别因为先入为主的事件和人物关系影响到眼前的局面和之后的判断。她懂,所以不动声色给我盛饭,用平常语气问代芙蓉要不要再吃点。代芙蓉摇头后,她给自己盛了一碗,坐在我们旁边默不作声吃着。
我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气氛,剥着咸鸭蛋小心问代芙蓉:“你的这个叔叔,就是代文静对吗?”
他点头,又看小海一眼。因为之前小海提问的时候,问起代文静,所以他心里相信我们肯定知道代文静犯下的那起惊天血案,就有些底气不足,毕竟是个杀人犯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