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亮见我看这张手绘图看得认真,忍不住笑起来,说:“那就是个吃饱了撑着的人凭想象画着玩的,有点给传说配插画的意思,纯粹胡闹,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鬼令。”
我还是盯着图纸看,歪嘴笑笑,问他:“怎么?你见过真的鬼令?知道鬼令长什么样?”
他突然不响。
我抬起眼睛看彭亮,很短的一刹那,似乎看到他神情僵硬,但因为一闪而逝所以难免又怀疑自己多想。
我用更明白的方式再问他一遍:“没见过真正的鬼令的话,你怎么就能肯定这幅画是胡闹?”
他扁了下嘴,指指刚才我们草草翻过一遍搁在旁边的某堆材料说:“乡野杂录和传说里面有提到,金诀鬼令装在一只由修蔑人也就是修家人建造的极其精致极其复杂的机关盒子里,金诀王落葬的时候,把盒子握在手里,又有二十八根细如牛毛的玄铁线从盒子连结到棺材及尸身的各个位置,一旦有谁试图从金诀王手中拿那盒子,就会引发万支毒针齐发。”
我哦了一声,有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
他问我:“难怪什么?”
我说:“难怪殷三郎会瞎掉一只眼睛。”
他沉默几秒钟,点头说:“对,他就是因为去拿那只盒子,触动棺里的毒针机关,千躲万躲还是中了一针。最要命的是那个机关不是一次性的,它能多次使用,简直避无可避。”
我根据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打开棺椁去拿盒子时候万针齐发的景象,有点不寒而栗,经历过那种机关之后还能活着出来的,也只能是江南殷家的人了,这也说明,江南殷家,名不虚传。
彭亮突然又翻动着材料漫不经心地说:“那只盛放鬼令的盒子,据说是黄金打造,机关之精巧,举世无双,它每个面上布满细密的洞,必须用配套的一根金针戳对设置好的洞,才能打开,其实也就是一种密码。据说那只盒子的建造者采用了星象图案做布置,极其复杂。”
我随随便便听着,心想这种事情,跟我说了也没用,凭我的能力,你就是把那只盒子放在我面前,我都打不开它,所以不感兴趣。
我真正感兴趣的是,殷三郎为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拿那只装金诀鬼令的盒子?
有必要吗?
之前因为弄明白长生殿就在金诀王墓里以后,我推测“上面”以及藤原家的人这么拼命地收集密码线索的目的是回到长生殿里找回失落的长生不死术,可这跟鬼令没关系,鬼令只是用来统领那九千阴兵死士的,九千死士待活,得鬼令者得天下嘛,很多地方都这样说。
殷三郎是被人用他太太的性命胁迫才义无反顾违背祖训去盗金诀王墓的,那么也就是说,他拿鬼令,也是被人逼迫,不得不为之。
再推理下来,是不是可以认定,胁迫殷三郎的人除长生不死以外,还对那九千阴兵死士感兴趣,所以简单地分析,回到长生殿、得到鬼令、复活九千死士并统领他们,这些都是那些人最终阴谋的环节,缺一不可。
这么一来,又回到从前我怎么想都想不通的那个蠢问题上去了:他们要把九千阴兵复活来干什么用呢?就算那些培葬的兵真的像传说中一样忠心耿耿唯鬼令是从,就算他们真的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百般能打,在如今这个什么都现代化一枚炮弹就能毁掉一个墓的年代里能顶什么用呢?
至多也就是造成短暂的破坏和恐慌,一旦警察或军队采取行动,他们马上就得全部下地狱。
我相信苏墨森一定是疯了,在和他生活的那些年里,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发表的观点都能证明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冷血而且残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但我不相信所有别的参与在这件事里的人都和他一样疯了,会花这么大的代价如此多的金钱和力气做莫名其妙的事情。
所以,肯定有什么地方我没想通,有个结点没解开,没能真正理解他们阴谋里最精髓的部分。
感觉缺失的那个点在脑袋里捅出了个洞,呼啦啦灌满乱七八糟的风,头都快炸掉了。
当然我没有在彭亮面前表现出内心里的疑惑和崩溃,只慢慢翻着材料,想再从里面找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彭亮突然从鼻子里发出声莫名其妙的笑声,然后贼贼地把脸往我这边凑,诡秘兮兮又像开玩笑那样看着我:“江湖传说,殷三郎其实把鬼令从金诀王墓里拿出来了。”
我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该摆什么样的表情给他看,整个人有点呆,心却跳得厉害,因为好像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他刚刚给我描述金诀王把装鬼令的盒子拿在手里,然后用玄铁线做机关,只要一碰就万针齐发,我想到殷三郎一定是在那里丢掉一只眼睛,但以为他最后并没能把鬼令拿出来,因为太难了,我想当然以为他没办成。
可彭亮却说,他办成了。
他说殷三郎把鬼令从金诀王墓里取出来了。
这个信息太重要了。
我立刻由此想到另外一个环节:之前代芙蓉告诉我说,从廖世贵家楼上的邻居那里打听到,廖家出事前,有个身材相当魁梧、右眼带着黑眼罩的男人到他家去过。代芙蓉认为那人必定是殷三郎无疑,如果……
这时手机突然响,我因为情绪太紧张,整个人都颤了颤,神经抽搐,像是有病的样子。
彭亮半眯着眼睛打量我,目光深不可测。
电话是何志秦打来的。
何志秦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还有点颓丧。
他问我在哪。
我看彭亮一眼然后站起身到厨房里,回答说在外面,问他有什么事。
他稍微犹豫几秒钟,嗓音更疲惫更颓丧,说:“上次因为老懒的事,你打电话给我,叫我和‘上面’说,要他们不要为难老懒,你说你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对吧?现在他们叫我来管你要东西了。”
我不动声色地兀自笑笑,告诉他说:“没问题,等我办完手里的事就把东西给你送去。”
他迟疑而为难,问我大概要多久。
我说:“不确定,快则几个钟头,慢则四五天吧。”
他叹口气,说:“丫头,你可别逗我玩,我已经到乾州了,拿不到东西没法回去交差。”
话到这种地步,我能怎么样,毕竟上次他们确实放了老懒一码,我要敢耍什么花招,他们随时还能再干一次,所以只能妥协,叫他等我三个小时,办完事马上去见他。
然后我回客厅里把那些资料哗啦哗啦飞快地再翻一遍。
彭亮在旁边笑,说:“看你这架势,也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啊。”
我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有事,一会就得走,你赶紧的帮忙看看有没有落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跟我说。”
他扁着嘴摇头,说:“大致就那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哪样重要哪样不重要,反正你能听懂的我差不多都说了,剩下没说的你肯定听不懂,也没必要听。”
我歪着脸斜他一眼,问:“咦,你这话是怎么个意思?我怎么就能蠢到你解释给我听还听不懂的地步了?”
他又扁嘴,随手从我刚刚扔到旁边的资料里抽出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看不懂的线条和符号,乍看就是小孩子拿笔信手乱划出来的,仔细看又好像有点像是几何证明题,有线有角有弧。
这我还真看不懂。
彭亮把那页纸抖得哗哗响,脸上有得意之色,说:“这个,也跟金诀王墓有关系。那片原始森林里有九座死神山,每座山里都有墓,但只有一个是真的,其它八个墓里面除了机关还是机关,绝对有进无出。不知道哪个朝代的人找到了那个真墓所在的山,他们一边想办法进去一边用复杂的方法在森林里做下记号,这张纸上画的内容,只是解读那个记号的百分之一。”
我看得头昏眼花。
他笑笑,说:“这东西的解法我讲给你听你能懂吗?”
我只能摇头,表示服气。
他说:“那就对了,所以你能听懂的我差不多都告诉你了,听不懂的讲了也白讲,反正你只要知道大概的结果就行。”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我总觉得不放心,怕漏掉什么,便厚脸皮地笑着跟他说:“反正你过目不忘全都在脑子里了,过阵肯定会用碎纸机碎掉,不如把这些材料都给了我吧,你看行不?”
他斜着嘴呵呵两声笑:“你倒想得美!”
我又腆脸过去求。
这回,他把表情冷下来了,很坚决地说:“不行。”
他一边冷言拒绝一边把材料往箱子里收,动作很硬,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脸上挂不住,不甘心可又无可奈何,突然看见他把那块有隐纹眼睛的人皮放进牛皮纸袋,瞬间急了,拦住他的手,说:“你到时候该不会连这个一起扔进碎纸机里吧?”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垂着眼睛考虑几秒钟,抬头把人皮递过来:“这个可以给你。”
我简直感恩戴德,飞快接过揣进包里,生怕晚一秒钟他就会后悔,动作幅度大得有点夸张,完全失掉淑女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