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芙蓉已经把之前发生在宝石路化工厂老宿舍的事情都讲给黎绪听过了,这会我只补充说我认为代文静去世前和住在那个房间里的一人一怪物有来往,他把某样很重要的秘密,搞得不好就是能治代家遗传病的线索,告诉了住在那个房间里面叫杨小燕的人,再留下地址给代芙蓉叫他去找,可代芙蓉因为太过小心谨慎,架了台望远镜在对面的房间里观察几年也没敢过去敲门,愣是错过了。
黎绪听完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喃喃地说:“哦,难怪你把他支开,这种事情当他面说就是往伤口撒盐。”
说着,叹口气,又补充一句:“万一代文静真是把救命的线索留给杨小燕要她转告,代芙蓉这一错过,还不得后悔到死啊。”
我心想是啊,真得后悔到死啊。
然后又想,就算后悔到死,大概也没多少时间可以后悔了吧,他三十岁了,时间越来越少。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然后黎绪叫我仔细把那个房间里怪物的样子描述给她听,我就很仔细地描述:肯定是人,有人的脸和大致的五官,但整体形状像条滚胖滚胖的虫,四肢萎缩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步,以一种类似蛇的动作行为,有惊人的速度和迅猛程度。牙齿尖利,密密麻麻好几排都是牙齿,有长有短,嘴巴呈撕裂状占据半张脸,而且在下巴的地方有一道竖裂,里面有黏糊糊的折叠着的膜,把分开的下唇粘合在一起。这种特殊的构造能把嘴巴的容量撑得很大,囫囵吞下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等我意识到我可能说得太多了的时候其实我的确已经说得太多了,黎绪的眼神越来越锐越来越厉害,盯得我脊背发凉,几乎不敢直视那目光。但既然已经说到这儿,还是得说下去,不然显得太心虚。
我跟她说,那种怪物躯干上的皮肤能随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变化,道理大概和变色龙一样,是种保护和伪装功能。
我说完以后,她不吱声,就那么定定地瞪着我,瞪得我头皮发麻,虽然有点心虚但同时又觉得很无辜,心想我知道得多怎么了,没哪条规定说知道得多就得被你当个犯人样看啊,何况你知道的不比我少,也没见得全都告诉我们。但抱怨的话也就在心里想想,没往外说。
没多大一会,黎绪的目光软下去,表情也比之前好看了,没逼问也没拿出审问的架势,只用聊天的口气说:“听你刚才说讲那些,应该不只通过望远镜了解到的吧?”
我点头:“那以前我就见过一次那种怪物,在别的地方,近距离接触,很危险,那东西的眼睛里只有眼白,应该看不见,但别的器官特别灵敏,能准确捕捉到猎物或者敌方所在的位置,攻击起来也完全不留余地。我不太懂基因学,但看着感觉像是一种基因混合造成的变异。八十年代初期,美国有则传闻,说有个私人实验室把蟒蛇的基因和人的基因混合,造成一场大悲剧,死伤五十余人。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我觉得这种事情不会空穴来风,怪物的情况也有点像,所以不得抱一点怀疑的态度。”
我只拿八十年代美国的那则传闻做例子讲给她听,没提那个研究基因混合的疯子科学家刘奋强,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下意识没提。各方面信息实在太多太乱,我自己也需要好好梳理梳理。
黎绪点头表示同意我的推断,低头沉思几秒钟后问我:“你跟楼明江他们应该保持联系的吧?他是生物学家,你有没有跟他讨论过这件事?”
我说还没有。
她问我为什么没有。
我想了想,回答她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我要是问了,他势必会问我哪里看见过那种怪物,跟谁有关系之类的问题,就得牵扯出化工厂老宿舍的事件和代芙蓉还有代文静两个人,再往前追溯,还得扯出廖世贵那桩案子,那是密案,搞得不好常坤他们就不让我查了,所以想等以后有别的机会再问。”
黎绪说:“既然你以前就见过那种怪物,你可以拿以前那次说事,就扯不上代芙蓉他们了。”
我苦笑着摇头,抹了把脸:“以前那次情况更复杂,他们要是刨根问起来,我更没法回答。”
这话一出口,黎绪就来劲了,伸手拍拍我肩膀,狡黠一笑,说:“那你就跟我讲讲,以前那次是何时、何地、在何种情况之下见到的怪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我把嘴巴咧开,呵呵呵三声讪笑,拿起代文静的本子继续研究那组数字,不理她,表示不想说。
可她不放弃,扳着我的肩膀纠缠:“行,不多问,你就跟我说说上次是在哪看见的,我也长个心眼,免得撞到人家门口还不知道。”
我翻着本子轻描淡写回答她:“江城。”
她说:“我老家就在江城,更得小心了,你得告诉我,江城的哪里。”
我再次回答:“光明路到头再往北延伸那一段有片类似贫民窟的住宅区,具体叫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当地人管那片叫‘李家后院’,百来栋平房吧,挤挤挨挨连着,几条窄得要命的路交错穿通,就是在那地方见着的。你跟我查的事件有很多交集,是得当心点。”
我感觉到黎绪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力量突然重了起来,不过她的声音倒平静镇定:“你确定吗?”
我斜脸看她一眼:“有什么不确定的。没具体路名,没门牌号,不过怪物出现的那户院里有棵粗大的银杏树,树上有只鸟窝。那户人家胖胖的小男孩经常往枝叶里扔石头试图把鸟窝弄下来。”
她把手从我肩膀上移开了,好半天没说话。
我拧着眉毛侧过身看她:“你不是江城人吗,没去过那片?”
她接住我的目光,嘴角浮起笑容,亮亮地看着我说:“去过。”
那目光使我心里一跳,直觉有些不妙,正想仔细琢磨琢磨不妙在哪,黎绪却说话了,一下把我还没凝成形的思路又打散,也就没往深里思考到底哪里不妙。
她说:“你之前没跟楼明江提这些事的话,以后也还是别说吧,我另外找人打听打听。”
我听出点话外音来,定定地问她:“你的意思是,楼明江不可靠?”
她扁扁嘴,点上根烟,甩出一脸很无所谓的表情:“我可没这么说,但你要这么想的话,我肯定也不会反对。四年前驻扎陈家坞查案的那些人,除了楼明江以外,其他都是知根知底的。当然,楼明江也是通过正常借调程序进去的,全部手续都没问题,我出来以后还各方面打听过他的情况,真没什么问题。可有些时候吧,你知道的——”
话到半截,不说了,吞云吐雾看着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对,有时候,不是说手续、材料这些硬件的东西没问题就真的没问题。我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除非刨地九尺,否则绝对查不出我的户籍有问题。
黎绪接着说:“我后来正式加入研究中心以后才知道,楼明江早在进入陈家坞专案组之前就已经是研究中心的人,他的那些身份、借调程序什么的,都是‘上面’替他打点好的。”
我稍微有点意外,稍微一想其实正常。
我问黎绪:“楼明江现在在研究中心,到底属于哪拨力量?”
她慢悠悠回答:“明面上,他是常坤手底下的人,但事实到底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不怎么信任楼明江,但也没法确定他就是“内奸”,很摇摆。这态度真叫人头痛,现在我都不知道下次再见楼明江时,用什么眼光看他、要不要信任他或者要不要提防他了。
代芙蓉喊我们吃早饭,黎绪把烟一掐,拍拍屁股就过去了,我还有点呆,恍了一会才搁下本子走到餐厅里去坐下,稀饭、白煮蛋、小咸菜,黎绪狼吞虎咽稀里哗啦,口齿不清地说:“一会你们爱干嘛干嘛,爱上哪上哪,别吵我就行,我得补个觉。”
我看她动作越来越快,是认真的,就有点着急,谁知道她这一觉要补到什么时候去,而且我外面还有一堆事情要办要查,谁知道等我回来的时候她是不是又跟上次一样消失掉了。所以飞快仰头把最后两口稀饭灌进喉咙里,连嘴都来不及擦一下,连蹦带跳蹦回客厅抓起代文静那个本子还有昨天晚上黎绪做笔记用的几张纸又跑回餐桌边坐下,巴巴地望着黎绪,要她解释一下这些铅笔画的圆圆、三角星、五角星、问号是什么意思,还有纸上写的这些药方样看不懂的字,又是些什么。
我得在她再次莫名其妙消失之前,多得到些信息。
她也吃得差不多了,搁下碗筷擦把嘴,凑过来看了两眼,把几张草稿纸抓过去对折对折再对折然后塞进口袋,说:“这个没意思,我抄了本子上几个内容准备去调查的,等有眉目再跟你们说。”
说着话,把本子抓过去翻。
代芙蓉也不吃了,急急忙忙把餐桌撤干净,挨着我肩膀坐下,跟我一起听黎绪讲她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