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临下山前,楼明江觑了个空,又带黎绪往那口荒井边走,黎绪走在路上想起那天井边的两行鬼脚印心里就有点发怵,可再怵不也得硬着头皮上?谁让自己犯这么大个贱,硬生生挤进专案组。
两个人走到井边,楼明江先往井里看了一眼,深深吸口气,跟黎绪说:“上次你感冒下山,警察仔细勘察过这井,还用绳子吊下去一个检查内壁,都没有发现问题。但是——”
他突然顿住,蹲下身去,指着井台的某一处抬头跟黎绪说:“我上次从这里凿下小小的一块托他们送到矿物研究院去检测的,前天他们把结果带来了,说是一种罕见云矿,至今只在云南两处新近挖掘的汉代墓葬中发现过类似的矿石,是用来做祭祀台和石棺的。报告上说的是类似,不是完全一样,我对比过数据,大概只有一半的成份吻合。”
黎绪不喜欢听这些学术分析,她喜欢听结果,显然楼明江并没有从矿物研究院得到明确的结果,所以她连蹲都懒得蹲下,只想快点走,这地方让她心里极度不舒服,老感觉井下有双阴沉沉的眼睛在幽幽地往上看。
可楼明江却打着手势非要她蹲下。
她皱着眉头顺从了他的意思。
他的手指还指在那个地方,两块工工整整黑漆漆的岩石缝隙处,他说:“我发誓,上次,我就是从这里凿下了一小块,我拿我的性命对天对地发誓,绝对凿过一块。”
可是井台上没有凿过的痕迹,没有一丁点破损。不光是他指着的地方,就是其它地方也没有任何破损,整个井台仿佛是用电脑特效做出来那样工整光滑,不切实际。上次他们来的时候,两组女鬼留下的脚印以及着凉以后的头疼弄得黎绪神思恍惚没有过多留意井台,现在看清楚了,不由诧异,甚至有些慌张。
这次楼明江特特地地带她走一趟,要说的就是这个:被凿过的井台岩石奇迹般恢复原状了。
不管楼明江是不是撒谎了,或者是他记错了,这井台都不正常。黎绪绕着井台转了两圈,一寸一毫地检查过去,猛地呆了呆,一屁股坐在地上,对这个离谱的世界无言以对。
再固执的看法和再强大的内心,都是能被摧毁的,只要你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世界。看,一个七十多年前就该死于蓝灰病的女人非但没有死掉,还时不时出来吓唬吓唬人,还杀了一个人;再看乔兰香,三年前大病一场又死而复活,不但死而复活,还性情大变,如今连样貌都开始发生变化,一点一点往年轻里变,马上就要实现人类最难攻克的返老还童了;有生命的物体且不论,连眼前这冰冰冷冷没有生命的井台岩石似乎都活了过来,青春不老,损伤的地方还能自愈。
一口存在时间大概超过一百年的井,别说损伤,连点用旧的痕迹都没有,尘土一擦,崭崭新地立在那里,跟个玩笑似的,黎绪得用力掐自己几把才能相信不是做梦,但还是有一种神经马上就要错乱了的崩溃感。
楼明江对此给不了明确的解释,他说他估计这世界上大概没人能给出科学的解释。
他重重强调了“科学”两个字,似乎有种谐谑的意味在里面。
黎绪没理他。
回去的路上,他们碰见戴明明,说了几句话,各自走开。黎绪和楼明江心里都清楚,戴明明是在跟踪他们,为了墓葬的入口。黎绪隐隐觉得戴明明似乎有点着急,但这感觉不明显。
快要走到办事处的时候,黎绪看见付宇新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正远远地看着他们。
还离得太远,所以看不清楚付宇新脸上的神情。
等走近到差不多能够看清的地方,付宇新却转身进了堂屋。
黎绪想起付宇新和楼明江两个人都在心里猜疑对方,所以她现在和楼明江走得这样近,付宇新难免会有担心。
那天他们仍旧没有找到石莲娟,常坤宣布第二天如果再找不到,就彻底放弃然后下山。
说实话,黎绪对能不能找到石莲娟并不十分上心,大概是打心眼里相信她已经死在哪个地方了。黎绪关心的还是凶手,陈乔斌或者于天光,到底哪个才是凶手,必须找准,否则一定后患无穷。
她再次展开卷宗,铺排照片,神经质地重复念叨着两个名字,一点一点研究过去分析过去,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而就在黎绪想得脑袋都快要炸掉的时候,石玲突然毫无预兆地崩溃了。
就在他们临下山的前一天,石玲突然崩溃,她先是像个幽灵一样僵硬地站在旁边观察黎绪,铁青着脸色,一言不发,目光像蛇一样生冷生冷。黎绪无意中扭头撞见那目光,吓得不轻,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朝石玲暴喝一声,连脏话都没控制就骂了过去:“你他妈看鬼啊!”
黎绪的反应太大,把石玲吓到了,她像是突然从梦魇里挣脱出来似的惊慌失措,一步步往后退,再往后退,然后一头扎进常坤怀里像个小孩一样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
石玲的情绪就这样崩溃了,乍看之下莫名其妙毫无预兆,细细考虑才会明白引起她崩溃的原因在黎绪。
可惜当时谁也没有想太多,只当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可怕,压力太大,石玲有点扛不住了,需要发泄。
他们太大意了,忽略了情绪积压的力量。
黎绪说如果时光能够倒回去的话,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愿意把时间倒回到石玲放声大哭的那一刻,那么,也许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至少不会那样恐怖地发生,并且,她永远失去了他们。
石玲放声大哭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常坤和老苗安慰了她一番,带她回房间休息,并留在床边陪看着。
付宇新见大厅里四下无旁人,突然快步走到黎绪旁边,目光凶狠地警告了她一句:“离楼明江远一点!”
黎绪正要问,可是丁平上楼来了,付宇新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去,显然不愿意跟别人一起分享关于为什么要离楼明江远一点这个秘密。
黎绪心里苦笑,想前些日子在槐树林,楼明江跟她说他觉得付宇新不太像好人。今天付宇新又警告她离楼明江远一点。两个男人,都让黎绪有点不放心,但相比之下,她当然清楚自己更愿意相信谁和倚靠谁。
何志秦打电话上来,他从电信局查到了所有村民家里固定电话最近的通话记录,一一查对号码,查到于国栋遇害的前两夜都给他儿子打过电话,通话时间都在两个小时以上。
这点在黎绪的意料之内,查明白只是为了验正一下她的推理对不对:于国栋打电话给儿子说了古墓、宝藏、寻宝图、去年杀死一个寻宝人并埋在槐树林墓碑下的事情,结果正好被女鬼陈金紫玉听见,所以她把他杀了。从调查结果看应该是这样不会错。
另外,何志秦还查到一通电话是从黎绪家里的座机打到于天光家里的座机上的,时间是黎绪因感冒送下山隔离的第二天夜里。
在场的人除了黎绪和付宇新,其余都面面相觑大吃一惊,他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黎绪的母亲黎淑贞会打电话给于天光,这都哪跟哪的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他们全都盯着黎绪看,连何志秦也沉默了下去,仿佛正通过电话线盯着她看似的,黎绪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一屁股坐进椅子里,不想解释,虚弱地叫何志秦自己去找黎淑贞问。
她叫所有人都不要理她,然后把自己沉入一个近乎真空的状态,努力把全部的事情再组织一遍。
先从黎淑贞开始,陈家坞不断死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以后她所表现出来的恐惧说明她知道一些什么,对,黎淑贞认定这些死亡跟于天光脱不开关系,而于天光是她的丈夫,所以她才会那么害怕。
黎绪入驻专案组以后,黎淑贞紧跟着进村大闹一场,这行为等于给她讨了一张免死金牌,之后,她虽然没再管女儿,但肯定也还通过什么人或者渠道密切关注着村里的一切,黎绪感冒被送下山隔离的事情她知道以后,立刻打电话给于天光问,于天光向她保证说黎绪不会有事,就是付宇新躲在于天光卧室床底下听见的那通电话内容,也就是何志秦查到的这通记录。
黎淑贞完全相信于天光,否则不可能不到医院里去看女儿一眼。她那般相信于天光是因为心里认定他就是凶手,只要他是凶手,就能控制谁生谁死,他说黎绪不会死,黎绪就一定不会死。
这一路下来,逻辑很通顺。
黎绪想,黎淑贞认定于天光是杀人凶手肯定有她的理由,问题是她的认定跟黎绪的认定完全冲突,黎绪认为于天光绝对不是凶手。
于天光不是凶手。
但死亡现场发现的那些头发肯定是他放置的,不是作为预告,而是作为谋杀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