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交手那几招看,这男孩的拳脚功夫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又稳又准又狠,出招的路术,是某种军方的格斗数,只有那种当过好几年兵,而且是好几年里天天练天天打的兵种,才能像他这样跟我过上好几招。
所以,我猜他可能是个特种兵,或者武警,当然还可能是接受特训的私人保镖之类,不太好说。
现实情况不允许我多作忖度,赶紧移动手电的光四处找,看见刚才为保命而扔掉的东西在前面十几米远处。
正准备扑过去捡,猛觉背后有股凛冽戾气,还没来得及回身接招,肩膀已经重重挨了一脚,手电在空中滑出条抛物线,然后咚地落在地上,正对着墙角,荧荧一点光,什么用都没有。
背后又传来呼的一声,是拳风,我歪身闪过,再闪过一次,第三次拳头过来时,不闪了,实在没耐心跟他玩,只稍微侧了侧,避开胸口的位置,让他一拳砸在我右边肩膀上,在他自以为得势的当口,狠狠踢出一脚,正中他腹股沟,然后把他逼到墙边,等他反扑。
一个人在剧痛之下的反扑总是会破绽百出,所以两招一过我轻易就旋到了他的背后,准备像刚才那样用镯子里的金属丝把他制服。
可我突然之间走了一点神,给了他反攻的机会,一下子把我按到墙上,然后伸出三个手指,恶狠狠一招锁喉掐住了我的喉咙。
从他出招的手势,和三个指头扣住的位置,我知道这是很阴损的招术,掌握了人体最隐秘的穴位,生死只在他控力的分寸之间,多一分力是死,少一分力是活,在这多一分和少一分之间,还能在有几个半分的相差,是死是活是植物人还是晕过去几分钟,都在对手一念之间。
对方很慢很慢地往手指尖上运力,我开始觉得头晕,伴随着耳鸣,但还不到完全无法动弹的地步。
正要回击,局势突然翻转,一声沉闷的敲击声之后,那三根掐着我脖子里死穴的手指立刻松开。
紧接着,又是沉闷的一声敲击,眼前这人整个瘫在了地上。
之前被我撂在地上那个听见动静知道这边的同伴吃了亏,不顾自己还没缓过来,赶紧起身冲过来想要帮忙,我辨着声音想踹他一脚,还没付诸行动,他却已经唉哟叫着倒地了。
上面还有一个,鬼鬼祟祟站在楼梯转角的地方,不下来打也不逃开,就那么阴恻恻地呆着。
我顾不得管他,抓紧凭刚才那点印象摸索着把代芙蓉要我取的东西捡起来拿在手里,虽然代芙蓉几次交待如果有生命危险肯定舍弃东西保命要紧,但我总觉得不把东西给他拿回去,这趟就白来了。
这时小海已经把落在墙角的手电筒捡起来了,回转身往被她制服的两个人身上照,一个已经晕了,脸朝墙壁趴着,只能看清楚是个男的,身材挺魁梧。另外一个捂着裆部蹲在地上,把脸偏到旁边避开手电的光,刚才我想踹他来着,被小海抢先一步,而且她出脚真狠,直往人命根子上用力。
小海又把手电往楼梯上面照去,上面那个立刻闪身隐到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去。
我想把这个晕倒的男人扳过来看清楚面孔,日后在别的地方碰到,也好提防着点他那招阴损的锁喉。但小海压着嗓音叫我赶紧走,语调里面一副欠她多还她少的臭德行,看来形势比我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小海叫我赶紧走,我本能就往楼下跑,但她却是往楼上跑,两个人一上一下差点撞一起,还好反应都快,稳住了。紧接着,一只肥胖的手伸过来死力揪住我的手腕拉扯着我往上跑。
不用问也知道楼下还有他们的人,恐怕不止一两个,所以小海才会选择最差的逃亡途径。
我跟着小海跑了几步才知道往上跑并不是最差的逃亡途径,因为四楼半的地方有个朝北的窗户,窗框子整个被卸掉了,呼呼往里灌着风。小海叫我从窗户里往下跳,我想也不想就按她说的做,正好落在隔壁一幢矮点的房子的天台上。
小海紧跟着也跳下来,手电咬在嘴里,短刀拎在手里,像头野兽似的冲到我前面去带路。
看她熟门熟路的样子,就知道她趁我去办代芙蓉交待的事情那点时间,早就上下左右察看过地形地势并把逃亡路线探明了,刚才那扇窗户,也是她事先拆掉的。
我就知道她压根没打算听我的话乖乖在车里等着!
隔壁这栋也是座废楼,天台通往楼道的破门用老旧的笨锁锁着,我没耐心等她溜锁,踹出一脚把整扇门踢掉,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很快出了楼,稍微辨了辨方向就往外奔,穿过几条巷弄,七拐八拐拐到了跟白云街隔着两条街的锦江大街上,想想应该已经彻底摆脱那些来路不明的人了,赶紧收拾一下乱糟糟的衣服和头发,调整好状态,打出租车回家。
出租车开到离家还有两条村子的地方停下,然后步行回家,这是苏墨森时代定死的规矩,尽量不打出租车,如果必须打,只能停在离家还远的地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当然明白了,他是为了躲人,为了避免有人通过出租车查到我们的行踪。
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只有飞快的脚步声、风声,偶尔掠过几声夜鸟叫,越发显得凄清,而且走着走着,突然下起毛毛雨来,弄得头发湿哒哒很烦人,心情都跟着糟起来。
我在脑子里仔细回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代芙蓉的房间、天花板里的东西、望远镜里看到的人和怪物,还有那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想得脑袋发疼头皮发麻,终于想明白了一件简单的事情。
我突然想明白,所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诡异万分、看上去无比复杂的情况,都是以“上帝之手”连环案件为源点,发散性关联着的,各路人马,也都是因此汇聚到了一起。
“上帝之手”连环凶杀案是源点。
从表面上看,代芙蓉的参与好像是偶然,是因为我找他帮忙,他才卷进来的,其实不是,那天他到我家里来见面,我并没有提出叫他帮我往梁宝市跑一趟的请求,是他自己要去的,他要去的原因,是出现在梁宝市“油画案”现场那些落英草,我讲给他听以后,他若有所思,我想他应该就是为了寻找这个答案才去梁宝市的,帮我们的忙只是顺带手的事。
而落英草那种世人很少有了解的东西原本就是我所追查的事件中的重要环节,说不定还是接近核心的环节,由此可见代芙蓉根本就是事件中人,“上帝之手”连环案只不过起了推动作用,把他推到了我面前,或者也可以说是把我推到了他面前。
于是我突然觉得,那只传说中的“上帝之手”,好像不仅仅只为了替梁宝市那起连环案的受害者遗族复仇这么简单。
他还有别的目的。
甚至可能,另外那个隐秘的目的才是他最主要的事业,向成冬林复仇不过是顺带。
这感觉我之前就有过,只是那时不强烈也不清晰,现在才终于有了一点明确的影子。
想想自从“上帝之手”案件发生以来,有多少人多少部门牵涉进来了,乾州和江城两处的警察不用说,还有生物研究院、精神病院、中科院、基因工程研究室。所有这些范畴里面都有人以“上帝之手”案为中心在进行或明或暗或急或缓的行动,交缠混杂在一起,隐隐约约形成几股方向不同的势力,造成了目前这种非常脆弱的紧绷状态。
我想,就眼下的局面来看,如果发生什么超出控制范围的事情,那么,绷紧在那里的弦就会断掉,原本井然有序活动在各条线上的人肯定会有不同的应对动作。
搞得不好要出大乱子。
还有小海,她也不是因为巧合才跑到城里来的,她父亲失踪的时候她年纪还太小,没办法跑到外面找,也没地方可找,直到发现修叔叔藏在老床机关里面写着两个地址的纸条。
我能肯定,就算付宇新他们不去花桥镇办事,不与她认识,她也会想别的办法跑进城里,然后终有一天,会顺着纸上的线索跟我碰面,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太清楚纸条上两个地址究竟有什么意义。而“上帝之手”案件的发生,把我们碰面的时间提前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件案子,那天我就不会出现在公安局,所以就算小海搭付宇新的顺风车进城,也未必能见到我。
照这样的思路去想,恐怕别的人也都是这样的情况,林涯不用说,要不是因为成冬林,他昨天不会在医院里出现。还有老懒,他也是这件案子发生之后突然空降到乾州来的。还有江城那边的警察。还有黎绪,对,黎绪,她特地送卷宗到公安局,我们碰上了。
好像有人在下一盘巨大的棋,我们就是黑的白的棋子,下棋者精心设计着路数,慢慢把我们挪到他希望的位置。
上帝之手!
我感觉全身的皮肤都冒出了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