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挂掉电话,跟谁都来不及打招呼就走了,把车开出几条大马路以后才突然想起小海,猛拍脑瓜骂蠢死了蠢死了,怎么把她给忘了,她心心念念要去江城,这不正好吗!
这些天里她进进出出跟着我,很称职地扮演着搭档甚至是保镖的角色,可我一乱起来说忘就忘,完全把她抛在脑后,简直不能原谅。
所以我赶紧靠边停车给她打电话,第一遍打没人接,第二遍倒是有人接了,却是个男人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一楼大厅里面的姓陆的警员,他说小海把手机放在他桌子上充电,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干等肯定不是办法,所以决定自己先跑这趟,下次再带她过去。反正江城又不是很远,上高速的话开四个小时就能到。
我让姓陆的警员转告小海一声,我出门办事,可能会比较晚回来,让她自己打个车回家,别等我。
然后我加足马力往江城开,一路想着所有事件、人物、细节和线索,疯狂地把思维发散开去,把有关的无关的全联系到一起想,我甚至想到了白老爷子受伤前查的那桩恶性命案,刘毅民说那些卷宗都被上面收走了。
那件旧案里有蹊跷,老懒的来路也蹊跷,他对付宇新的警惕使得付宇新似乎也有蹊跷了。
还有江城的“人皮X案”。
还有出现在我家衣橱里那张人皮上的眼睛,隐纹,生物学,种种种种,差点没把我的脑袋给轰爆掉。
我到江城时已经晚上八点半,楼明江做事很体贴,考虑到我会完面可能马上要赶回乾州,所以选了入城口一家茶室定了个包厢在里面等我,并且在我快到的时候点了些吃的。
我进门时他起身迎我,把右手伸过来给我,我笑着握了握,注意到他再次去注意自己手上的戒指,于是我越发肯定,那玩意根本不是个普通的戒指,可能是什么高科技的电子产品,他利用它来测定我身体某个方面的值,我在网上看到过相关的报道。
先吃饭,一边吃一边跟他讲了我拿到他名片的经过,从那个深夜跟踪我们的瘦骨嶙峋的黑框眼镜男口袋里捞来的。
我尽可能详尽地把黑框眼镜男的样子形容给楼明江听,可他不觉得自己认识那样的人,便猜想可能是在什么比较大的社交场合,讲座或者宴会之类的地方发过名片但扭头就忘了,经常会有这种事。
我知道事事都能顺利从藤找到瓜或者从瓜摸到藤是不可能的,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怎么失望,但我低头喝着汤时,楼明江突然若有所思般“嗯”了一声,是升调,应该是想起了什么有关的人或事。
我立刻抬起脸看他。
他说:“上个星期一,我接到一通电话,是个记者,男的,声音挺稳重,他说有些专业方面的问题想向我请教,问我方不方便安排个时间见面。我因为近期都比较忙,而且说实话,这样的要求每年都会收到不少,所以拒绝了。他好像不死心的样子,说过几天再打电话给我。”
我问他那个男人有没有留下名字。一般打这种说有事想要请教的电话,应该会先自报家门才对。
楼明江想了想,摇头:“好像有说,但当时我正有事,旁边很多人讲话,没怎么留意听。”
我低下头继续喝汤,是他不会错,记者,那天在“油画案”现场附近,他跟代芙蓉一起出现的,大概是代芙蓉的同事或者搭档。
想到这里不由怀疑,黑框眼镜男跟踪我们的事,会不会是受了代芙蓉的指示。
代芙蓉盯着“上帝之手”的案子不放,连“上帝之手”这四个字都是出自她的手笔。那天晚上还跟踪老懒他们的车跟到了我家门口。我想,她肯定觉得我不是警察却在警察堆里混很奇怪,想弄清楚我的身份,或者也是想从我身上套取点什么新闻线索,所以指使同事跟踪我。
看来这个人物要想躲掉是不可能的,所以得提前做好总有一天要跟她打交道的心理准备。
其实说到底,我并没有要躲代芙蓉的意思,潜意识里反而有一种想跟她认识的欲望,只因为担心节外生枝,一直不敢有所行动罢了。
我吃着菜,随意跟楼明江聊着天,脑子里回忆了一下那天看见的代芙蓉,虽然没看见正面,但实在是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记得当时好像有点小失望,因为一直觉得她是个女王般的人物,高挑挺拔,漂亮到尖锐的地步。看来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想象太丰富了。
吃完饭,服务员撤下残羹,换上功夫茶盘,我跟楼明江的对话才正式开始。
而这个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了,我有点担心一个人在家的小海。
我先问楼明江知不知道“人皮X案”。
关于“人皮X案”的问题,我问得漫不经心,仿佛很不在意似的,一边问一边拿起竹夹伸进罐子里夹起适量的茶叶送到鼻子底下细细闻了闻,我不太习惯有些红茶的陈旧味儿,不过这个还好,掺着点茉莉茶香。
我把茶叶放入紫砂壶,拎起水冲泡,合上盖,将壶浇一遍,然后端起来,顶住壶盖的顶子慢慢摇了一圈,将里面的水倒掉,重新冲进一壶。
这些耍花腔的动作,是从刘毅民那里学来的,他好茶道,平常没事就在办公室里摆弄茶具,一壶茶能泡出天大的心思和花样。我老是笑他走火入魔,跟个神经病一样。他说我年纪太小不懂这里面的乾坤,这是磨脾气的玩意,玩得越精脾气越稳,外人越看不出你的深浅。
我记得他当时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暗暗发笑,你刘毅民也有深浅吗,你不就是个好人、好警察、好父亲么。但反过来想觉得也对,在这个世道上混,没有点深浅,哪能那么容易就做好人、好警察和好父亲。
楼明江点头,表示他知道“人皮X案”。
所以,这个话题有得聊。
但我知道要他主动开口告诉我“人皮X案”的详细情况和个中细节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问问题过去然后从他的表情里读。
我先请他喝茶。
他说了声谢谢,小心用一只手端起茶杯喝了。我看见他的两只膝盖不知不觉间朝向了包厢门的方向,而且,左手放在桌子下面,大概是捏着手机做好随时打电话报警或求救的准备。
楼明江心里很紧张,但又在竭力掩饰这种紧张,并且掩饰得非常好,我如果不是有备而来,估计看不出他这会有什么问题。
让他保持这样紧张的状态是好事,因为一个人在紧张的时候就会忽略对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的有意识控制。
所以我不跟他解释什么,而是直接就把问题问过去了,问出一个,停顿两秒马上问下面一个,总共问了六个问题,全部从他面部表情里得出肯定答案,但是第七个问题问过去的时候,我发现不管用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之前对我的警惕和恐惧突然消失,整个人都从容了许多。
刚才问的六个问题全部围绕“人皮X案”:受害者超过十个是吗?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抓到是吗?每次犯案都有固定的模式并且都在现场留下明显的标记是吗?模式里面包括一块特殊的人皮是吗?人皮上有只可怕的眼睛是吗?那只眼睛里面的红色纹路有很重要的意义是吗?
从他的表情判断,答案全都是“是”,或者至少“部分是”。
我问过去的第七个问题是:“人皮上那只眼睛运用的是古老的‘隐纹’技术对吗?”
可惜这时候他恢复了镇定,表情变得复杂,判断不出答案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了。
于是我笑笑,不问了,慢慢地喝茶,再又泡茶,细细地浇着紫砂壶,等他问我问题。
他很快就问过来了。
“你是谁?”他问。
“我是苏妮。”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我问你的身份,你是哪里人,做什么的,你父亲母亲是谁,你从哪里听说“人皮X案”的事,又是从哪里听说人皮上有眼睛的事,还有‘隐纹’这种事情,一般人不可能知道,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掠过前面所有问题,直接回答最后一个:“上午聊天的时候我不是跟你打听林奇亮教授来着?关于“隐纹”的事,就是从几年前他发在网上一篇论文里看到的,因为那篇论文,我还特地跑来江城向他请教过。但是最近我搜了一下,那篇论文不见了,包括林奇亮所有的信息,网络里都找不到了,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刚巧碰到你,所以问起,我想你应该知道他的下落吧?”
他不经意地拧了下眉毛,问:“你找林奇亮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