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就是这么回事,黎绪那部分其实也很清楚了,黎绪摸进门的时候,老太婆早知道了,持武器藏在卧室里等,黎绪一进去,猝不及防挨了闷头一下,然后被捆成一团扔在角落里,完全没有挣扎和还手的余地,简直就像羊入虎口自己送死似的。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一进门就被撂倒实在太不符合黎绪的作派和行动能力了,哪怕对方有寄生人的体力和敏捷度,她也应该能招架几分钟的,不至于一点余地都没。
所以,这里面可能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情况。
代芙蓉没什么可说的了,静静半躺在床上看着我,我又说几句安慰的话,叫他不要多想,这事不能怪他,然后我自顾自很认真地重新再翻阅代文静留下的那个笔记本,觉得里面可能还有很多我们没破解到的信息,特别是那些名字,地名或者人名什么的,既然“小荒山半月崖”有这么大段故事,又既然写在本子上的沈建庆有在研究中心那么大的来头和背景,其它几十个人名地名也一定都不简单。
老懒躺在走廊上的椅子里一觉睡到晚上,吃了点东西以后,按我吩咐的去监视石玲的父亲石岩去了。
这是之前黎绪嘱咐的。她在发现自己背上那只眼睛遇热水以后浮现出来两条蟒蛇缠在一根杖上的图案以后,就跑到江城来了,想必就是调查石岩的背景和各方面情况,因为她小的时候在石玲家看到过那个图案,而且还是刻在一块牌位的后面,这就有的玩味了。
万没想到石玲家会牵扯进来,而且感觉关系还很重大的样子。
我正想得乱,丁平打电话过来,汇报了一个我很不高兴听见的消息:小荒山半月崖下面那间老破屋着火,已经烧得一干二净,地下室里没有发现尸体残骸什么的。
我颓丧地喘口气,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后面去接应老太婆的人干的,转移走石玲的尸体然后一把火烧掉现场。
真是够了。
黎绪到第三天下午才终于醒过来,脑子很清楚,马上就要见我,护工打电话叫我过去。
我看见她脑袋上缠满纱布鼻子里插满管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周围摆满各种机器心里特难受,心酸得要掉眼泪,觉得当时不该让她去救代芙蓉,实际上这种后悔完全多余,时间再倒回到那一刻我们肯定还是会给她发短信,就这么拨人生死相依着,死了谁都不好受。
她听见我的声音,睁开眼睛看我,嚅嗫着嘴要说话,但还是很艰难。
我俯下脸凑到她耳边说:“放心,你死不了了,有急事可以说,没急事就别说了,省点力气好好养着,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去,你别跟我演生离死别交待遗言那套把戏,我嫌你矫情。”
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还在嚅嗫着嘴努力说话,看样子真是有什么急事情,所以赶紧把耳朵贴到她嘴边仔细听。
她说:“操,给我点根烟。”
我整个人都崩溃了,一顿白眼乱翻,她呼地笑起来,牵动神经很疼,整张脸都扭曲,龇牙咧嘴的。
这感觉真好,我没把她害死。
黎绪稍微缓过来点以后,问我代芙蓉怎么样。
我说:“救出来了,好好的,就是有点虚脱,这会在隔壁楼病房里吊盐水。”
她说:“妈的,老娘去救他,差点把命丢在那里,他倒屁事没有,剧情真狗血。”
我心疼地看着她脑袋上的伤,说:“你也是,明知道有危险,怎么还能被人一闷棍撂倒?”
她神情严肃起来,透着点伤心,闭了闭眼睛才说:“那老太婆房间桌子上有个泥娃娃,是石玲小学三年级时候的手工作品,我认得清清楚楚,底部有她签的名字和日期。看那东西分神了,没注意后面的动静,就挨了一闷棍。”
我仔细回想,之前在那房间里搜的时候,没看到有她说的泥娃娃,肯定是把她弄晕以后,老太婆收起来了。
黎绪问我那老太婆怎么样了。
我把情况粗略跟她讲了一遍,然后叫她别管,等养好伤再说。她说呸,我倒是想管,管得了吗。
然后我把夏小雨打电话来告知的事都转告她,黎淑贞脱身了,现在和周红在一起,夏小雨把她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以后就会发段视频过来让她放心。
黎绪听完咧咧嘴歪笑,说:“妈的,幸好我自作主张没有把你的头发给那些绑匪去研究你的DNA,不然就白白把你坑进去了。”
我斜着眼睛抿着嘴,说:“你也真是,不怕把你妈给坑了?”
她笑起来,说:“我这个人很讲究实际,你青春好年华,心理又健康,前面吃够苦,以后有大把好日子过,用上帝的视角选,就该选你活,我妈嘛……上帝自会有安排。你看,这不就有安排了?上帝派夏小雨把她救了,多好,想都想不到的美事。”
她嘴巴是这样说,眼里却浸出了泪,那边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在究竟要不要把我的头发交给绑匪这件事情上她肯定痛苦得要死,好在现在皆大欢喜,真亏了夏东屹和夏小雨。
这时护士走过来说外面有位姓付的警察想进来探病。我点点头,偏脸朝黎绪笑,说:“我要是你,就马上把女儿的事告诉付宇新,堂堂七尺男儿,连自己有个女儿都不知道,什么道理!”
说着话我就出去了,换付宇新进来,擦肩而过,只很淡一个眼神交汇。然后我站在走廊窗户边看天空,这几天雾霾很重,天灰蒙蒙的,风倒越来越大,吹得树叶飒飒落,十分压抑又十分凄凉。
天越来越凉,一阵风过,恍惚会以为是冬天到了,再仔细一想,冬天可不差不多到了么,医院楼下那些法国梧桐的叶子,在风里飘飘荡荡落,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扫也扫不干净,再过几天,稍微下两场雨,叶子大概就要掉光了。
看着这冷清的人世间,我感觉这些日子我们打仗样东忙西忙,好像一直游走在时间之外,有点脱离真实的世界。
付宇新在重症监护室里面呆到探视时间结束,静悄悄走出来以后凝视我的眼睛,庄重地跟我道谢。
我从他脸上看出激动、喜悦、还有无限的庆幸,心里就明白,黎绪到底还是把女儿的事告诉他了。
他压抑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突然一把将我抱住,又重重道谢。
我任他抱着,调笑着说:“咦,幸好老懒不在,否则准跟你干架,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谢我什么,我又没给你生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他笑着松开我,稍微往后退了一步,面目平静了一点,冒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像个大男孩。
他突然收起笑容认认真真地伸出右手,说:“来,我们重新认识。你好,我叫付宇新。”
我撇一下嘴,耸耸肩膀,伸出右手握住他的手:“你好,我叫苏妮。”
然后相视而笑,特别美好,从前的诸多怀疑、诸多试探、诸多躲藏,全都烟消云散,从这一刻起,我们是盟友了。
我和付宇新走到楼下花园空旷的草地中央聊了会天,他讲起自己变成“寄生人”的往事,说白了其实是场意外,他那时是支岐镇派出所一个小警察,到陈家坞附近执勤时从桥上摔到了没有水只有巨石的河床上,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他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为是陈金紫玉趁他昏迷之际把他拖进墓里去变成“寄生人”的,但后来想想,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也许他当时伤得太重快要死了,“寄生”是唯一救他的办法。当然,事实到底怎样,现在已经无从追究,而且他也真的释怀了。
我心里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苏墨森,他很可能掉进苏墨森设好的陷阱然后被他弄进墓里的。
但既然他已经释怀,我也就不想提起,只顺着他的话说我相信是他说的后一种可能。
他问为什么。
我笑而不语,目光有点凉。
在我的潜意识里和梦境里,陈金紫玉是个温柔的好女人,我总觉得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总相信她不会干出伤害别人的事。
付宇新没再追问,接着说他的故事,四年多前,陈家坞发生连环命案,他削尖脑袋往专案组里挤,是想尽快把凶手抓住让警察撤出村子以免地底墓葬的秘密被人发现,他有雷夏人的意识,保护祖坟是他的职责和使命。
击毙陈乔斌也是故意的,怕他泄露秘密,还有于天光背后那块皮,也是他割的。
可惜即使这么努力,花如此大的精力,也没能阻止后面那些事情的发生。到墓葬被水淹没以后,他也就没什么牵挂了,随他们爱怎样怎样。
我问他知不知道墓葬里另外还有一个出入口。
他不知道。
我从他难以掩饰的惊讶里确信他是真的不知道。
看来,另外那个出入口的秘密,可能只掌握在当初和苏墨森一起做实验的人手里,比如陈伯伯修叔叔还有夏东屹他们。
这个时候我万万想不到,付宇新还在跟我撒谎,我以为从刚才握手重新认识那一秒钟起,我们之间就该坦诚相待无所隐瞒了,可惜,我还是太天真,我要到很后来,才了解到,他不但知道另外那个出口的存在,而且,当年淹没地底墓葬的漏水机关就是他打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