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绪和白米兰正静静地说着话,老苗突然从村那头狂奔而来,喘着气抬头朝上面喊常坤和黎绪的名字,两人听着声腔不对,刹那以为又有谁死掉了,于是连客套的辞话都来不及跟白米兰说就踩着台阶飞奔下到路面上问老苗怎么回事。
是山下的警察打电话上来说程莉莉出事了,可能没救了。
黎绪听完,整个人瘫软在了常坤怀里,耳朵一阵轰鸣,之后老苗又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能听清楚,只有一片嗡嗡声。
连同脑子都是空白的。
等她终于缓和下来些、确定能招架任何可能听到的情况以后,老苗又把刚才跟常坤汇报过的话跟她说了一遍:小骆和琪琪两个人负责24小时轮班跟踪监视程莉莉,三天前她还在报社上班的,但是从大前天早晨开始就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门了,因为她的老公也在家,所以他们就没多想,今天中午,沈生民突然叫救护车把程莉莉送到医院去了。他们紧跟着去,才知道程莉莉从三天前就开始卧床不起了,沈生民以为她因为离婚和财产分割的事情跟他置气,想以绝食抗议什么的,所以不搭理,直到渐渐觉出不对,进她的卧室一看,才知道她不是不想起床而是根本起不了。
程莉莉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喉咙也只能发出很小很小的一点声音,而四肢跟小腹都开始腐烂了。
黎绪自以为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实际上还是没能承受住,听完整以后脑子里又轰的炸了一声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不是不能接受这么惨烈的死亡,她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况发生在了程莉莉身上。
她们是朋友,在记者这条道上,甚至可以说是战友。
虽然很多人不喜欢程莉莉,黎绪也很排拆她的一些说法和做法,但是,她们做了三年最好的搭档。黎绪刚进报社的时候被人排挤,是程莉莉给她出的头。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所有的细节,程莉莉漂亮的身段、擦着荧光口红的嘴唇、雪白的牙齿和替她打抱不平时暴怒的神情。
可是现在,她在腐烂,而且,据黎绪初步的了解,一旦开始腐烂,撑死也活不过半个月了。
黎绪扶着常坤和老苗的手臂站起身,咬压切齿叫常坤赶紧安排,将白米兰送下山做全身检查,任何细微处都不能放过,要仔细看她的手心,会不会起类似湿疹的小红点或者水泡,如果可以的话,将她隔离起来观察几天,一能相对保证她的安全,二能减少排查的人数。
她当时的想法是,如果四肢冰冷是腐烂开始前的征兆,那么,白米兰也逃不过这个厄运,但问题是,据医务人员的说法,白米兰的手从两个多星期前就是这么冰冷的了。按照程莉莉的情况比对,白米兰这会早应该是具躺在鉴证实验室冰冷解剖台上的尸体了,而且还是烂得一塌糊涂的那种,可她却好端端地站在自家院子外面的台阶上正忧心忡忡地俯视几个神色焦急的警察。
黎绪抬头看了白米兰一眼。
她当时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中毒的剂量、深浅、或者那种不知名的毒素针对不同体质会有不同的反应等,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可实事偏离她的推测很远。
她跟着常坤和老苗往办事处走,脚步很慢,因为怕摔倒。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常坤,尽快到白米兰家里搜查,看看有没有头发。常坤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程莉莉的情况表明那些黑色头发是杀人预告,所以现在白米兰的处境也非常糟糕。
还有石玲,她的包里也有那样一根头发。
老苗也急得等不住,把黎绪交给常坤照顾,就慌慌张张往办事处跑,想赶紧去安排各项事情。
他走以后,黎绪扶着路边的一块石头站了五六分钟,突然看见石玲从前面跑来,步子癫乱,一边跑一边朝这边挥手,很惊恐的样子。
黎绪眼一闭,脏话就骂出来了。
她说:“妈的,肯定又有谁死了,这村子不是闹鬼就肯定是受了诅咒,不死光不会罢休了。”
不过石玲急匆匆跑来汇报的并不是有谁死亡的消息,而是,黎绪她妈黎淑贞闯进村里来了。
黎绪万万没想到黎淑贞能这么快就找来,整个人都蒙圈了。她本来以为她起码要三天以后才会发现她进村了。结果,呵呵,原来她不了解黎淑贞不等于黎淑贞不了解她,看,这么点时间,就追上来了。
真的各种烦乱,焦头烂额。
他们赶回办事处的时候,黎淑贞正在那里大闹,站在村子的主路中央,又跳又骂,谁劝骂谁,逮住谁骂谁,什么样肮脏的词都往外喷,四周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村民、警察,哦,还有楼明江,他们大多不认识黎淑贞,所以都没怎么搞清楚状况,又惊又疑地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妇,想发问都不知道找谁问。
黎绪走到人群里试图将黎淑贞拉扯进房子里面再说时,却挨了恶狠狠的一记耳光,当场冒了鼻血。
黎淑贞跟个夜叉样狰狞着脸要黎绪跟她回家,黎绪却在瞬间铁了心跟她死杠到底了,不,不回家,死在这里挺好的,比回去跟你个疯子一起过日子强多了,不,坚决不走,我就要在这里死活赖下去,不,就不走。如果说刚刚听说黎淑贞来找她的时候,她心里还有动摇余地的话,刚才一记耳光,是彻底把那点余地给打没了。
坚决不走。
黎淑贞见女儿态度坚决得跟铁一样,更加恨,更加发狠,扬着手又要扇她几个耳光。黎绪反正是麻木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是要杀要剐随便她怎样的态度。但是周围的人看不下去,一哄而上全部来拦阻,连看热闹的村民都想帮忙拦黎淑贞,一个个人凑近来,一双双手伸过来,黎绪刹时急了,赶紧和老苗还有石玲一起把村民给阻隔开,坚决不让他们碰到黎淑贞。
绝对不能让村里的任何人碰到她,因为所有人都可能是凶手,而且任何一种接触都可能致命。
虽然当时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但专案组的所有人都坚定地抱着这个判断,认定那种致人于死地的毒,可以通过最简单的近距离近触达到目的。
被阻隔开以后,黎淑贞开始像个疯妇一样干嚎抱怨,说自己命苦,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说自己命薄,刚怀了孩子就被丈夫抛弃。说自己可怜,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女儿就是不肯听她的话,什么什么的,一堆一堆地说去,完全不顾旁人的眼光,黎绪看着那个坐在地上嚎啕的女人,突然想,如果这时候谁把自己一枪崩了她做鬼也谢他们祖宗十八代。
这日子,真的太难熬了。
常坤和老苗他们都劝黎绪跟黎淑贞一起下山去,说他们安排的车子马上就要到村口了。黎绪听着听着突然也发疯了,跳着脚歇斯底里嚎:“操!除非我死了,变成尸体,你们把我抬下山去,否则谁也别想把我弄下山!”
坐在地上的黎淑贞听见自己的女儿吼出这种话,猛地刹住哭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起来往这边扑,直接将常坤撞倒在地然后劈头盖脸往黎绪身上抽打,一边打一边骂,恶狠狠的。
突然之间又闹得不可开交了,离得近的几个村民又跃跃欲试想来拉扯,黎绪不得不一边护着自己一边又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黎淑贞免得她被村民碰到,真是一片混乱。
闹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总算结束,黎绪自己铁了心不会下山,便借黎淑贞的由头,把石玲给劝下了山。
她求石玲代替她送黎淑贞下山回家,石玲没有多想,以为第二天就能回村子里来的,所以答应下了,她们在某些方面真的亲如姐妹,彼此都很替对方着想。
和黎淑贞她们一起坐警车离开陈家坞的还有白米兰,她得去医院接受全面体检,看能不能找出双手冰凉跟腐烂死亡之间的联系。石玲也需要体检,并且,黎绪让常坤吩咐下去,尽可能以隔离观察的理由将她们两个人都暂时软禁起来。
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措施。
石玲她们走时,黎绪没有出去送行,怕送着送着又闹出一堆不必要的麻烦。她坐在办事处二楼的阳台上仔细回忆刚才闹得一团乱时的情况,但等到几个警察都回来了,她还是没能回忆清楚,因为当时的场面实在太混乱,完全顾前顾不得后顾左又顾不得右。于是她问其他人记不记得黎淑贞打她的时候,到底有哪几个村民试图上前拉架。
常坤和老苗仔细想了一会,只说了大概有谁有谁,又说记得不是很清楚。当时太混乱,黎淑贞的泼闹影响了正常的观察和思维能力,他们必须保证她不被村民碰到的同时又要拉扯她不伤害黎绪,所以没有太注意周围的情况。
倒是一直没跟黎绪正式对过话的付宇新突然开口,报给黎绪一串名字:戴明明、于国栋、于巧巧、陈乔斌、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