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连环命案的模式已经有相对比较准确的把握了,为什么还会缺失一桩?是命案现场和尸体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吗?或者还是已经发现了,却因为不符合排查条件所以没有纳入进来呢?
我问老懒:“你吩咐下去对近一个月内发生的命案做排查的条件是什么?”
他说:“没条件,只要是凶杀案,全部仔细看过,都扯不上关系。”
我有点怅怅然,说:“那可能是现场还没被发现吧。”
他抹了把脸,说:“大概吧。”
我垂眸沉思,考虑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性,老懒突然往我脸上吹了口气,半眯着眼睛笑,放柔语气说:“喂,还没跟我说你的人生和理想呢,讲讲吧,我挺愿意听的。”
我不习惯他这会突如其来的好脾气,总觉得有诈,所以翻个白眼起身离开不再理他。
我带着小海回家,然后联系代芙蓉却一直联系不上,手机能打通,可要么就是无人接听要么就是直接掐掉,偶尔发条短信过来,说不方便接电话,或者说回头联系。搞得像打仗样,兵慌马乱的,难免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但想想他是何等样厉害的角色,便又不担心了,该吃吃该睡睡该闹闹,活得很没心没肺,挺快乐的。
这天起床看看窗户外面阳光明媚,气温挺高,想想都五月中旬了,天气是要转暖了,便从衣柜底下的抽屉里找出那个浅绿色的旧荷包,把银鱼从脖子里取出来,小心翼翼装进荷包然后贴身收在裤腰内侧,然后随便套了件低领线衣就下楼了。
小海正坐在客厅沙发里吃早饭,一手端稀饭一手拿面包,喝几口稀饭啃两口面包,啃两口面包又喝几口稀饭,很自创一派的吃法。抬头见我穿得单薄,便朝门口看一眼然后冷哼一声说:“春寒料峭冻不死你!”
我不理她,自顾自坐下吃饭,窗户和大门都开着,呼啦啦有风,果然春寒料峭,稍微感觉到有点凉意,于是叫小海上楼帮我拿条毛毯下来。
她冷眼翻翻,不响,不动。
再叫,又冷眼翻翻,还是不动。
我急了,往她肥腻腻的大腿上踹了两脚,说:“喂,喂喂喂喂喂喂喂,没记错的话,你是从我手里领工资的吧?”
她听了,把屁股往旁边挪挪,坐定,还是冷眼翻翻,阴阳怪气说:“没记错的话,不是我逼你穿这么凉快的吧?”
我居然又无言以对。
这世界上能让我如此无奈何的,大概也就是她了,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任她怎么样,我都只能接着。
所以只好自己默默上楼拿毛毯。
这几天我人虽在家里,但对案情一直盯得很紧,随时有电话过来告知最近的调查进展。
成冬林本人还没有任何消息,跟他的单位确认过,说他去年十一月底抵达乾州时打过电话到单位,差不多就是报了个平安的意思,之后都是通过电子邮件进行联系。
本来他这趟来乾州出差就是随便考察考察,没什么大事,所以谁也没想到说要给他打个电话,也可能有谁打过,打不通就算了,没多加注意,所以成冬林失联的事情,单位没人发现,直到警察跟他们联系。
通过成冬林领导收到的几封电子邮件的地址和ip,只追查到乾州市中心一家不用身份证登记也能玩的黑网吧,所以没什么卵用。
成冬林单位里的同事对他做了一个可以说是挺全面的评价,说他很老实,有长性,工作勤恳,任劳任冤,别人有点什么事都会主动热心地帮忙,口啤和人缘非常好,业余时间练练书法和国画,挺会生活一人。
他们说几年前有一次他被扯进人命案里,大家都惊呆掉,根本不相信,好在警察最后证明了他的清白。
基本就是这样一些很好的话。
我听到这些,心里有了另外一层判断。一个口啤这么好的人突然失联却没人发现,可以说明,成冬林这个人的性格有很多面,他能非常好地维持社会人际关系,给人留下不错的印象,同时又特别注重个人空间和隐私,会很明确地让周围人尊重他独来独往的生活习惯。
这种性格的人容易出好事,也最容易出坏事,成冬林显然是后者。
胡海莲说:“那边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似乎觉察出成冬林被卷入了什么不好的事件,都想替他辨白似的更加夸张他的好,这样也可以看出他在单位的人缘确实不错。”
她顿了顿,喝口水,接着说:“但在家里就完全两回事了。成冬林只有一个独子,跟他差不多是绝裂的状态,分家单过,互不往来,儿子成健结婚那么大的事都没有请他参加,成健从来没有带老婆和孩子回家看望过父亲,我几次打电话跟成健询问有关他父亲的事,都态度非常恶劣地说了几声不知道以后就把电话挂断掉了。
更加确定了我之前的判断,是个双面性很强的人,在单位里一层面目,在家里另一层面目,所以会有现在的调查结果。
我配合之前看过的照片上的成冬林的样子,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想起从前庄静说过的一句话:很少有杀人犯会天生就是一副杀人犯的样子,绝大多数凶残的连环杀手都是不起眼的路人甲乙丙丁。
到目前为止,关于成冬林的调查只有这些。
另外,关于“桥桩案”也有了新报告:离命案现场很近的路边找到一只蓝色塑料袋,鉴证科的实验得出结论说那只塑料袋原先是用来装粗尼龙绳的,就是绑在尸体身上那条绳子,各方面痕迹都吻合。
他们从塑料袋上提取到两组指纹,推测其中一组应该是卖尼龙绳的店家留下的,另外一组应该就是凶手的指纹。
这个结果太叫人讶异了,使我立刻开始倾向于犯罪心理专家陆秉良的那个推测:凶手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以身殉业的准备。
几乎每个命案现场都留有一点凶手的痕迹,比如风衣,比如胸针,比如脚印和睫毛膏,但这些东西即使到了最后,即使有了嫌疑人,也只能作参考用,定不了谁的罪。
但指纹就不一样了。
一旦找到嫌疑人,匹配上指纹,而其它现场证据和环境证据方面等都支持的话,就铁板钉钉没话可说了。
所以真的很诧异,无法理解到底是多深的仇恨,才能让一个人舍弃自己的命去复这个仇。
怎么想都理解不了。
所以渐渐又偏向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所有这一切,都还是“上帝之手”的设计,不管什么样的证据,最终都无法导向他们中的任何人。比如可能会出现某种情况就是指纹匹配到了,但匹配到的那个人却早就死了,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致使那个人压根不可能犯下这些罪。
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神转折,不至于搞得这么悲壮。
因为指纹的消息,我往局里跑了一趟,王东升他们正在搜索全国指纹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匹配到。
回专案室碰见老懒,他又开始阴阳怪气询问我这几天上哪去了,怎么也不露面,是不是在谋划下一场凶案,什么什么的,还是一副把我当成凶手嫌疑人的态度,虽然我知道是开玩笑,但我也知道,所有玩笑都有认真的成份,所以还是挺恼怒的。又想到为这种事情恼怒简直有伤我的体面,赶紧就换上一副懒得理睬他的傲骄表情。
可他揪着我不放。
也揪着对我的怀疑不放。
他很不要脸地凑到离我很近的地方,说:“哎,你介不介意我取你的指纹去鉴证科对比一下?”
我没好气翻个白眼过去,冷冰冰说:“介意。”
他嘿嘿嘿地笑,说:“你介意也没用,我已经这么干了。你在局里进进出出来来去去,这里到处都是你的指纹,提取出来易如反掌的事。可惜,跟从那个塑料袋上提取到的不匹配,说实话,我挺失望的。”
我简直无语。
他不理睬我的反应,接着嘿嘿嘿笑,说:“但是,匹配不上也还是不能洗脱你的嫌疑。你自己也说了,留在现场的所有物证和线索都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来干拢警察调查用的,是那只‘上帝之手’设计好的。既然这样,你就不可能把自己的指纹留在现场不是吗?那组指纹应该也是条废线索,跟复仇联盟里面任何一个人都扯不上关系。”
他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一本正经。
我听得呆掉,呆了半天才瞪着眼睛问过去一句:“懒副队长,你有病吧?”
他居然很认真地点头:“是啊,有病,嗜睡症,怎么,你有药?”
我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回转身扯着小海就回家,一路上还是气呼呼的缓不回劲,其实想想真没什么好气的,偏脑子里有根筋就想跟他抬扛,结果段位不如他高,只好自己生闷气。
小海倒是看得清,眼睛望着窗外,淡淡地说:“老懒就是跟你开玩笑,不可能真的把你当成凶手。”
她说得很笃定,好像对自己观察人的能力有十分百分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