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黎绪肯定在一个起码有着几十具正在严重腐烂的尸体的地方跌打滚爬过,否则不至于能带回这么大的味,而且刚才我好像看见她的衣服和头发上有些奇怪的、颜色可疑的黏液,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尸液。
这狗血的剧情,实在有点恶心过头了。
什么样的地方会有几十具差不多同时腐烂的尸体?屠宰场?非正常死亡动物处理场?垃圾场?坟场?什么地方的乱葬岗?或者还是某个变态连环凶手的地下藏尸室?
好像都有可能,又好像都没可能,脑子乱死了,恨不能一巴掌把黎绪拍起来问个明白,但认真一想,如果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的话,还是不弄明白的好,我这人好奇心太盛,万一癫狂起来不管不顾非要跟她去那鬼地方走一趟……这种见鬼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去想。
突然听见楼下有脚步声,我怕邻居看见我的样子起疑心,赶紧又闪回进房子里面,背靠着门很不高兴地瞪着沙发的方向,心里骂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上次打跟我们她说去台湾查找我之前和她说起的“怪物”的事情,结果弄成这副鬼样子回来。
我屏着呼吸往那边走,黎绪还是跟刚才一样趴在沙发里睡,脸朝向电视机的方向,一只手压在身子底下,另外一只手垂在沙发边。她穿着一身军绿色的户外运动装、登山靴,头发扎成一根麻花辫对折别在脑后,很干炼的样子,但全身各处都沾有可疑的粘液。
不用再怀疑了,这货肯定是在腐尸堆里打过滚,而且就是最近几个钟头里的事。
一想象那场景就恶心,这种事情打死我都不干。
我绕着沙发走到前面,蹲下身想看一下沾在她额头上的那坨乳黄色的是什么东西,就在这时她的眼睛突然睁开,炯炯地瞪着我看,我虽然不至于当场跌坐在地上,但也吓了一跳,有点气恼,朝她呸了一下,然后拉扯开嘴角给她个大大的笑脸,干巴巴地说:“对不起啊,吵醒你了。”
她也回了个干巴巴的笑,说:“没事,我是被自己给臭醒的。”
然后,她继续眨巴着她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看我,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坐起身,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捞啊捞啊捞,终于捞出一包烟来,包装已经压扁了,而且也沾了恶心的粘液,她嫌弃地往地上一丢,抬脸问我有没有烟。我说没有。她转身问代芙蓉有没有。代芙蓉摇头。她骂了句操,弯腰把刚刚丢在地上的烟捡起来,撕掉包装纸,全部排到茶几上,从里面挑了支没有压断相比起来也不那么恶心的出来塞进嘴里,半眯着眼睛打着,深深深深吸了一口,露出个发自肺腑的笑容,又蹦出一个脏字。
操。
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把腿盘进沙发里,用力吸着烟回答说:“查条线索,被人追,掉进处理尸体的坑洞里面了。”
我问她是什么尸体能臭成这样。
她说:“没顾上仔细看,好像什么尸体都有,猪啊狗啊猫啊牛啊,乱七八糟臭气熏天真是够了。”
我问那是什么地方。
她看我一眼,很痞地笑起来,说:“算了,还是不告诉你比较妥当,怕你好奇心拦不住,也跑去瞎搅和,万一白白死在尸坑里我可赔不起你这条金枝玉叶的命。”
我白她一眼:“呸,打死我都不去那种鬼地方搅和。”
她缓缓掐掉手里的烟,站起身,把又湿又粘又脏又臭的外套脱下来甩在地板上,然后解开辫子歪过身子把头发捞到一边用力挤捏,捏出的暗黄色粘液滴滴嗒嗒往地上落,都是尸体腐烂的粘液。
我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又开始呕。黎绪听见,转过身来笑,不诚恳地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笑啊笑啊往卫生间里去,说:“我洗澡先,天大的事也等我洗完澡再说。妈的,臭死老娘了。”
她站在卫生间门口把裤子脱掉扔在一边,于是就只穿着件黑色工字打底背心和一条黑色蕾丝内裤婷婷玉立地站在那里,闹得代芙蓉好不尴尬,赶紧拎起包说下楼买点东西。黎绪倒是追着他喊,哎哎哎,记得买烟。代芙蓉说知道了。她又喊,哎哎哎,记得买消毒水、洗洁精、空气清新剂、橡胶手套、不锈钢脸盆、酒精,没有酒精的话买瓶红星二锅头,再买点吃的,饼干面包啊或者方便面什么的都行,我两天没吃了。
代芙蓉害臊,不敢回头,只背对着她唯唯答应,记住了。黎绪又说,我包里有钱,你自己拿。代芙蓉说不用,我这有。说着话人已经出去了,轻手轻脚把门碰上。
这么腼腆,跟个处男似的,很难想象他曾有过妻子和孩子。
黎绪突然又不急着进卫生间了,就那么裸着胳膊裸着腿去厨房弄水喝,三角内裤包裹着圆滚滚的两瓣屁股从我眼前晃过去,喝完水也不出来,煞有介事撑着水槽看外面的风景,窗户大开着,风呼啦啦地吹乱她的头发。
我站在餐厅里看她的侧影,真的是特别漂亮的女人,该瘦的地方瘦,该有的地方都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光滑白皙,手臂和腿上的肌肉又把整个气质都提到新的高度,就像好莱坞灾难片里面的女主角,果敢并且拥有无限爆发力,说白了就是那种不管发生地震还是海啸,不管是谋杀还是闹鬼,不管是在地球还是在外太空,不管死伤多少,都能活到最后的女人。
我希望在我们的故事里,她也能活到最后,一直活下去,千万别出事,千万别死。
她还在那里看风景。
北面就那一片荒田,几栋荒败无人的厂房,萧瑟不堪,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么专注看的。
黎绪终于看够风景从厨房里出来往卫生间走时嘱咐我一会和代芙蓉一起把房子收拾了,该擦的擦该拖的拖,把我们的东西收拾好了准备跑路。她说虽然不确定回来的时候是有没有被跟踪,但这地方应该是暴露了,得换个地方住。她叫我把她刚脱下来的外套烧掉。
难怪刚才叫代芙蓉买不锈钢脸盆和酒精。
全都嘱咐完了她才进卫生间里去,也没锁门,只随便关了一下,大概是防着意外发生时能给逃跑或者抵抗多争取两秒钟的时间。我很无奈地深吸口气,开始收拾屋子,先把我们在这里住时弄出来的生活垃圾都收拾进袋子搁到门边,然后把要带走的东西理出来。
这时代芙蓉拎着东西回来了,我们一起把沙发和茶几都擦干净,里里外外的地也拖了一遍。代芙蓉按我说的把黎绪的外套捡到不锈钢脸盆里面准备烧,想想又拎起来往几个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两百来块钱、几张车票的票根,还有一张写着台北某路地址的纸,捧过来给我看,我也没多想,拿着就走到卫生间门口问黎绪口袋里的这些东西还要不要。
卫生间里水声太大,她听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带着疑问啊了一声。我提高音量再问,还是没听清。我就推门而入,泼辣辣地又问一遍,口袋里掏出来的这些东西,还要不要了啊?!
她正面对着我,一丝不挂,一览无遗。见我看她的胸部看得起劲,她骂出一句脏话,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回答说:“不要了,都烧掉。”
就她转身的一霎那,我尝到了天旋地转的滋味。先是感觉当头挨了一棍那么懵,头皮发麻,全身的毛孔都奓了开来。然后,眼前发黑,喉咙发涩,想说话却突然间发不了声。
黎绪光洁的背部,两块肩胛骨之间,有只恐怖的眼睛。
一只,眼睛。
一只拳头般大小的眼睛,分分明明是眼睛的形状,里面弯弯曲曲很多红色的线,乍看像红血丝,也像细小的蠕动的虫子。
那不是真的眼睛,而是隐纹,和乔兰香留在我衣橱里的那块人皮上的眼睛很像。
但不完全一样。
有一处特别明显的不同。
黎绪背后这只眼睛的瞳仁部分是实心的,一颗血红色的眼珠,看起来比我包里那只更真实、更立体,同时也更恐怖,像一个含怨而死的女人从阴间睁开的眼睛,吸收或者释放的都是怨戾之气。它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要我把的灵魂摄走般阴狠。
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腿一软,整个人倚着门框跌坐在了地上,特别没面子。
黎绪听见听静,用手捂住胸部扭过脸看我,顺着我的目光立刻明白原委,哈地怪笑一声,扯浴袍胡乱往身上系,迈着两条光滑的长腿走过来扶我,喉咙里面是特不屑的声音:“怕什么,它不咬人。”
她说着,把我从地上扶起来,似笑非笑看我,说:“早跟你们说了,我不是自己喜欢玩,实在是迫不得己。”
我没多问,自顾自走回客厅沙发里坐下,代芙蓉看我脸色不对,走过来问怎么了,我笑笑,说没事,又想起身跟他一起收拾,他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说他一个人就行。
我感觉到代芙蓉对我的心疼和照顾,疲惫地朝他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