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芙蓉说他暂时只查到这么点信息,但还在努力跟进,应该还能再多挖到点什么。
说着,不等我说话,他突然兀自温柔地笑起来,问我这几天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我听他的意思是不想再聊那些沉重的话题了,便也笑笑,说:“还行,得到些有价值的线索,感觉上挺顺利,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能把真相连根拔起。”
他沉默了一会,说:“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说:“别的也挺好,吃什么都香,身体倍棒,偶尔会做个美梦,梦见一个干净完美没有阴谋的新世界。”
那边又突然沉默,好半天才重新开口,用一种怯生生的语气问:“你和老懒还好吗?”
我说:“好啊,挺好的,合作相当愉快,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跟我打马虎眼,听话极了。”
他笑笑,说:“嗯,你们好就好。”
然后说告别的话,把电话挂了。
我到他挂断电话才突然醒悟过来他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和老懒的关系,除合作调查之外的关系。
恋爱关系。
可我都不确定,我们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真的,我没谈过恋爱,确实不知道我和老懒现在的关系算不算男女朋友,但我好像确实挺想念他的,有时空闲下来,想想他平常跟我开的那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就会傻兮兮地笑出来,跟个小孩子似的。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我带着奇怪的心情收拾背包,然后出门,开车去医院看白老爷子,正好白亚丰和刘毅民都在,便坐下闲闲聊了几句,听说老爷子的情况又稳定下来以后稍微放下点心,但实际上我们都清楚再怎么样努力救也没多少时间了,我很担心白亚丰到时受不住。
走出病房以后我问刘毅民认不认识很懂网络的人,白客或者黑客都行,但一定要技术够硬的、厉害的。我说我需要这么个人帮忙从网上查点东西,要快,越快越好。
他想来想去,慢慢摇头,说:“没有,局里那几个技术员懂是懂些,但不厉害,有次碰上桩网络犯罪的案件,是移交省厅处理的,但那边网络部门的人我一个都不熟,恐怕问了也不一定愿意帮我。”
我垂下眼睛不说话,心想这方面就只能另外再找办法了,但脑子转得发疼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到底不甘心,表情就有点恨恨的。刘毅民问我怎么个情况这么要紧,我笑笑,说没什么,他就没再问,脸上有担心的表情。
我让小海替换保姆在医院里照看,自己跟刘毅民还有白亚丰去了公安局,进门看见付宇新迎面而来,居然有种久别重逢的美好,忍不住便扬起明亮的笑脸快快乐乐喊了他一声。
他倒还是从前的样子,不特别冷,也不特别热情,只温厚地笑笑,问:“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见不到人?”
我歪着脸笑:“我还能忙什么,颠来颠去瞎忙呗。”
这回他笑出了点坏坏的意思,说:“瞧你春光满面的样子就知道没忙什么好事。”
语气里隐含的又是我谈恋爱的意思。
我突然就想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个状况,让我和老懒看起来那么像是一对恋人,仔细回想这些日子跟老懒之间的点点滴滴,只觉得他变化很大,以前冷冰冰阴沉沉的,两只眼睛像是死的,给人一种心怀鬼怀的印象,后来变得温柔起来了,时不时还会有笑容。
我想起那天在我家书房里,他莫名其妙走过来抱了我一下,整个姿态看上去蠢蠢的。
嗯,突然觉得,他应该很喜欢我,不然不会有那么莫名其妙的举动,跟个小孩子似的。
付宇新没再说什么,叫上刘毅民一起出勤去了,我和白亚丰正要上楼,接警大厅那边突然跑来个女警察递了份材料给亚丰,说是刚刚从花桥镇派出所传真过来的,正月里那件泥石流白骨案的最新情况,因为是他在负责,所以交给他,让他赶紧看看。
我对那件案子没什么兴趣,就撇开他自己往楼上去,走到二楼晃了一圈看见胡海莲坐在茶水间里发呆,手里捏着个手机,落寞极了,静静坐着,简直像是刚刚从悲伤海里捞出来似的。我心里诧异,慢慢想起这样的情况好像不止一次,她似乎经常会有悲伤的时候。
胡海莲抬了下头,发现我在外面,笑笑,将手机揣回口袋,我真实看见她眼睛里有泪,正硬生生想憋回去。
我最见不得人伤心,赶紧走过去挨她坐下,握着她的手问她出什么事了。她摇摇头,默默擦掉眼泪,说没事。我再问、再问、再问、一再一再地问,几乎要把她问得痛哭出声。
最后,她哽着声音说:“妮儿你别问了,真没事,都过去好几年了,我就是死活放不下。”
看她那样悲伤,我真的不敢再问了,虽然我没经历过,但也能够想象往伤口撒盐应该是很疼的。
胡海莲说完走了,走得踉踉跄跄,几乎摔倒的样子。我实在不放心,想跟着扶她一把,可她不让,硬生生把我推开。
我一个人呆站一会,转身找她的同事打听,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有个稍微知道点来由,说胡海莲从前有个未婚夫,是户外运动爱好者,经常跟驴友一起出去登山探险什么的,五年前遭遇山难,当时一队九个人,没有人生还,找到七具尸体,胡海莲未婚夫的尸体没有找到,只找到部分遗物,根据当时的情况判断,死亡可能性很大,可胡海莲一直不接受这个事实,老觉得未婚夫还活着。她从原来的城市调到这里也是因为这件事,在那边没办法正常工作,整个精神状态都不对,什么活不干,只要找她未婚夫。那边局里没办法,给她安排了强制性的精神干预后又强行把她调到这边,总算好了许多,但时不时还是会情绪低沉,经常往未婚夫的手机里打电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
确实有好多次,我看见她拿着手机给什么人打电话,却又不吱声,原来是打给一个永远不会再接通的手机上。
仔细想想,换我我也一定很不甘心,尸体都没找到,怎么就能说一定是死了呢。可是再往深里想,真的不甘心也不行,看看每年有多少具无人认领的尸体躺在冰冰冷的格子间里,还不算那些了被烧了的。
所以老话总是说,人这一世,很无常。
我正想再找胡海莲聊聊,尽可能安慰安慰她,可突然听见楼梯那里白亚丰扯着嗓子在喊我:“妮儿,妮儿你在哪啊?!”
喊得歇斯底里,把我吓得原地跳了跳,飞也似的冲过去,差点当场把武器拔出来。
白亚丰喊成那样,为的是花桥镇那桩“白骨案”。
白亚丰刚才从接警员手里拿到的那份传真,是花桥镇派出所警察的一份后续调查报告。
报告上说镇中心小学教师周红于五天前失踪,没有向学校请假也没有跟邻居说什么,消息传开以后,苍头村有个村民跑到派出所跟警察说星期二凌晨两点多时,他打牌回家看见竹林后面好像有火光,走过去一看,是有人跪在那里烧纸钱,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些什么没听清楚。他大喊了一声,那人站起身拔腿就跑,他追上去扯住,用手电一照,就是周红老师,问她干什么,她说那个地方冲出白骨的时候她看见了,后来不停做噩梦,吓得不行,好像被鬼缠上了,就来烧点纸钱送送。那村民当时没多想,信了,周红老师在镇上口啤一直都好,而且说得挺像那么回事,换谁都不会多想什么,就放她走了。
直到镇上传言周红失踪,警察到家里调查以后发现门户完好,没有打斗或被翻动的迹像,看样子不像遇害或者被绑架,应该是自己离开的,那个村民这才联想起星期二凌晨竹林后面烧纸钱的事,就猜测正月里泥石流冲出来那具白骨跟周红老师有关系,市里警察前几天上门调查,把她吓坏了,所以畏罪潜逃,马上跑去告诉警察,这才有了今天这份报告。
我听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觉得哪里很糟糕。
我想起之前有次无意中听付宇新和刘毅民还是谁讨论过这桩案子,说尸体放在下面县公安局的殓房里,还没有做DNA鉴定。
农村里这样发现的骸骨有很多种可能性,未必就是命案,也可能是经久失修的荒坟,或者哪户人家病死了人没钱火化草草埋葬了事,所以在办案排序上肯定往后靠,先紧着要紧的办。
何况那具白骨死了有些年头,样本采集上有困难,而且DNA又是近几年才兴起的,数据库很不健全,就算能采到脊髓做鉴定,匹配上也会有很大难度,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又不小,所以县里一直拖着没办。
初步验尸报告上写着骸骨为男性,身高一米七八左右,从牙齿的情况判断年龄为四十到四十五岁,骨殖上没有伤痕,颜色也没有异样,死因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