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黎绪反应快,这边刚有动静,她就明白状况,立刻腾身跃起撑着楼梯栏杆往下跳飞快逃出门去,而老懒也迅速做出补救的动作,一手抓起空气清新剂往乔兰香脸上喷,另一只手整个横挡住乔兰香的身体不让她扑追出去。
我和小海也赶紧动手,先把阳台门关上,然后往地上、墙上和空气里喷洒各种气味,差点没把我们自己呛晕过去。
乔兰香刚才因闻见黎绪身上气味所产生的暴力冲动终于平复下去以后,坚定地要求我们将她绑起来,因为刚才老懒拦住她时她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差点咬老懒一口。我拗她不过,只好叫小海找了条薄床单稍稍宽松地将她绑在椅子上。
一切重新准备就绪,才放黎绪进来,这回我们吃了刚才的教训,哪怕屋子里再乌烟瘴气,也不敢把阳台门打开了。
黎绪把气喘匀,惨笑着喝下大半杯水重新坐下,看着我的眼睛接着刚才的地方急急往下讲:“我觉得花桥镇早些年那场瘟疫很不寻常,就算病是正常起的,但终结的方式也太奇怪了,在恰好的时间,来了群恰好的人,带来了恰好的药,治好了恰好的病,太多‘恰好’在一起就不那么‘恰好’了,显出了人为安排的痕迹。”
我好像有点明白黎绪的意思了。
她是说,花桥镇爆发瘟疫后,有人用某种方式向某些人发送求助信息,收到信息的人就带着药去救人了。
黎绪看出我明白她的意思,很轻地点了下头,说:“我前后在花桥镇总共呆了四天时间,到处打听关于那些苗族人的情况,后来找到镇上最早开照相馆的一个老师傅的后辈,他们按年头保留着老师傅以前拍下的所有照片,其中就有那些苗人到镇上来卖药时拍下的,从角度上看,都是偷拍,应该类似于今天人说的街拍吧,远的近的总共六张,其中一张特写……”
她越说越轻,越说越慢,最后顿住了。
我从她的目光中读出,那些苗人里面,有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也就是那张十七个人的旧照片上唯一的女人。
果然。
黎绪说远景的几张,不能太确定各人面貌,两张近景能看得十分清楚,何况还有张特写。
她一边说一边用我的笔记本电脑登录她的云相册,把之前从花桥镇老照相馆师傅的后辈那里翻拍的照片调出来给我看,黑白色调,有点泛黄,但保存得十分完好,没有破损和污渍,一眼就能看出照片上那个穿着苗服、戴着繁重头饰和项圈的女人跟我确实一模一样。
这一路过来经历各种震惊,如今我已经泰然自若不起半点波澜了,看什么都淡淡然的。
或者说,我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和姿态了,哪怕心里再狂乱,外表也不露丝毫。
黎绪说她去花桥镇那年,老照相师傅还在人世,只不过中风导致右半身瘫痪,再也拍不了照片。好在记性还行,口齿也清楚,他跟黎绪讲了那些苗族人的事,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在镇上住了半个月,上门给人看病,卖的药价钱也都便宜,如果碰上穷困不堪的人家,不但不收钱,还会留下点钱给人家度日。黎绪特地问起那些苗人有没有到修常安家去过,他说他不知道,但他有一次看见修常安和照片里这女人在河边银杏树底下说话。
也就是说,瘟疫发生以后,当地医院束手无策之时,很可能是修常安发出信息给那个疑似我母亲的女人,然后她带着人带着药过去帮忙救治。由此可见,无论旧照片上十七个人之间的关系有多错综复杂,他们两个肯定是同心同力的,而且是善良的。
我突然想起黎绪调查这些都是绑匪的意思,她查到线索必定得回复给他们。
所以,她肯定早就把这些照片都发送给对方了。
也就是说,照片上这个跟我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可能早被那群绑架黎淑贞的绑匪给盯上了。
而因为我和她长得很像,所以我也可能被他们盯上了。
这都是些什么破烂事啊!
黎绪看我脸上表情瞬息万千变化,立刻猜到我在想什么,马上摆手:“没,没没没没没,我没把照片发给绑匪。照片上这女人在江城救过我好几次,我就是把我妈卖了也不能卖她啊!瞧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瞧她这话说的,如此大逆不道,可我心里一松,居然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音,挺感激她的。
这时小海捅捅我的手臂,让我看电脑上的照片。
小海指着的,是黎绪把花桥镇老师傅拍苗人那些旧照片全部平铺摊在桌上拍的集合照,镜头离得有点远,无意中把旁边一张不是苗人的照片也扫了部分进来,是张普通的影楼留影,就是大部分农村人家都有的那种,十几岁的小孩子化个大浓妆站在背景前面摆个傻呼呼的POSE拍下来留念,所以关键不是照片上的人,而是那背景。
那背景太熟了,一片落满红色枫叶的森林,之前在疗养院的时候常坤拿给我们看的那盒照片里有修叔叔的一张,哦不,是小半张照片,背景就是这样的枫叶森林。
这些照片是花桥镇照相馆里的,也就是说,这片红色枫树林是那家照相馆里用来拍各种留念照的背景墙,再从之前那小半张照片的比例来判断,很可能是张全家福,也就是说,修叔叔曾经带着妻子和女儿到镇上的照相管里拍了一张全家福,后来不知道被什么人因什么原因剪成两半,其中一半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落在了常坤的手里。
黎绪见我们两个发呆,低声问我们怎么了。
我把情况一说,她马上问小海对全家福有没有印象。小海摇头,说一点印象都没有。
黎绪想了想说:“很可能是你刚刚出生时,你爸带你妈和你上照相馆拍全家福寄给了某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比如父母兄弟或者子女。因为出身和背景问题,修常安和苏启航他们这些人在照片上都很小心,所以能送出一张全家福给别人,那人一定是血亲,修常安大概有让妻子女儿认祖归宗的意思。照片被剪成两半,应该是接收人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为了不连累到小海和她妈,所以把她们剪掉了。”
整个推论很合理,就是没有证据能证明,而且也没有线索能查明修常安把那张全家福给了谁。
我觉得常坤有可能会知道。
但黎绪很笃定地摇头,说:“他不可能知道,因为他手里大部分实质性的材料和照片都是‘上面’直接给他的,目的是让他查和找,并不会告诉他那些东西的来源和背后的意义。”
我再一次觉得常坤可怜,不知不觉间做了别人的爪牙,尽做些莫名其妙的工作。好在警惕性高,一早就开始做自己的准备,毕竟是警察,哪里有甘心被人拿捏的道理。
然后我们算了下时间,发现修叔叔是在花桥镇瘟疫结束后不久失踪的,所以基本上可以判断他的失踪跟瘟疫或者跟那些苗人或者再具体说是跟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还有一个情节:在那之后不久,一直隐居在花桥镇另外一个村子里的夏东屹,也不见了。
这里面肯定有呈因果的联系,可我们三个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一时都有点急燥,脸色都不难看得要命。
老懒站起身打圆场,叫我们把这个问题搁一边,先把四年前发生在陈家坞的事情弄弄明白再查别的,一样一样来,否则要没完没了了。
于是黎绪继续讲四年前的事情,接着讲她和楼明江在槐树林里的对话,楼明江对致陈家坞村民连续死亡的奇妙毒素的看法是这样的:液体或者固体的可能性较大,而且,肯定都是非常容易溶解的毒,即用水或者消毒液就能清除干净,否则,下毒的人自己就必须非常小心,甚至就算足够小心了也不一定敢用,因为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给祸害了。再者,如果是不易溶解消除的毒,死亡人数恐怕就远远不止现在这些。
黎绪对此表示同意,因为她心里也有过类似的猜想。
两个人又闲扯几句,便回到林中土路上,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楼明江回办事处,黎绪准备去冷水潭旁边的乔兰香家看看。
那个在三年前濒临死亡又突然复活的鬼婆乔兰香,所有人都说自从她复活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听她开口说过半个字,也没再见她走出过家门一步。黎绪想看看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是什么样的,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在死而复生之后完全改变了性情,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当然,她也很好奇乔兰香到底是怎么“死而复生”的,这种逆科学的事情,陈家坞的村民居然能够接受下来,没有刨根究底去追究,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