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沙突然把录象的镜头定格住,指着画面的右下方:“你看她的手。”
石玲的两只手搁在被子外面,黎绪按吴沙的指点看过去。
那两只手死死捏紧着,捏成拳头,爆出青筋,再配合上表情和眼神,就是一副恨不得立刻一拳把黎绪打死的样子。
这得是多大的仇恨。
黎绪看着看着,发起愣来,愣了一会便忍不住骂出脏话:“妈的我可记不起我有哪里得罪到她了!”
吴沙说:“我的那个病例有时候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的出院请求遭到拒绝时经常会这样,有时候能克制住,只发展到捏拳头的地步,有时候控制不住就直接动手打人了。”
黎绪想象了一下,咽口唾沫,不说话。
吴沙说:“姜恬迫切想出院,我们请了其它医院的医生来给她会诊,他们不了解她前后会发生的变化,三个小时的精神测试得出结论是可以出院,所有精神方面的测试全部顺利通过,一点问题都没有,跟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正常,甚至比很多人都正常,她连我们生活中常见的强迫症、恐高症、焦虑症、密集恐惧症之类的都没有。然后我们选她变化以后的时间段又重新对她做了三个小时的测试,得出的结论也是没有问题,可以出院。但两天的测试结合起来诊断,最后的结论当然不能给她出院,因为很明显,两次受试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主体,虽然面对的是同一个人。”
黎绪又咽了口唾沫,还是沉默不语。
吴沙又说:“姜恬在那两次接受测试之后,更加频繁地出现暴力倾向,她出院的念头执着又强烈,已经到发狂的地步了。”
黎绪想起石玲也是几次三番要求出院,她把这点讲给吴沙听。
于是吴沙就猜想,会不会石玲以为她不能出院是因为黎绪从中作梗,所以这么恨她,看她时的眼神凶得像要打死她似的。
黎绪惨然而笑:“也许是,也许不是。”
她说:“也许是因为我背后的这只眼睛。”
吴沙不明白情况,而明白情况的那几个听见这话,先是吓了一跳,接着都露出了同意的表情,至少部分同意。
确实太容易这样联想了,“人皮X案”中所有受害人背部都被割去一块长方形的皮肤,尺寸跟黎绪背后这只眼睛一模一样。其中一桩的凶手是戴明明,她跟陈家坞有关;另外一桩的凶手是石玲,也跟陈家坞有关;还有一桩的凶手嫌疑人是白慈根,仍旧跟陈家坞有关。所以能够得出的唯一解释就是:陈家坞地底的墓葬里有鬼,那些鬼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附进了一些到过陈家坞的人身体里,然后回到人类社会里开始进行有密谋并且模式相同的凶杀,所杀的都是背后有一只眼睛的人。
她还从照片上看出一点蹊跷,背上那只眼睛眼珠中间的线条,不是她原先以为的红血丝,而是一些弯曲的、连接的线条,看上去很混乱,有闭合处也有开口处,但仔细看过去,似乎存在着规律,或者说呈现出某种她还没有能够弄清楚的状态。
然后她想起她跟于天光之间的联系,无论黎淑贞承不承认,DNA鉴定结果摆在那儿,她是于天光的女儿绝对不会错。于天光背上有眼睛,她是于天光的女儿,背后也有眼睛,这会不会是遗传?
当时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后来她在研究中心的数据库中得知,确实是一种罕见的隐性遗传,并不是每个黑骨人的后代都能遗传到那只眼睛,到目前为止仅发现有九例黎绪这样的情况。
她再次提到“黑骨人”这一说法,并且马上就要说到这个称谓的来历了,其实从字面意思就能简单想象到,骨头是黑颜色的人嘛,或者说,有黑颜色骨头的人嘛。
就在黎绪盯着照片非要找出那只眼睛的意义时,何志秦接到电话,北郊鱼塘里捞起一具尸体,男性、双眼被挖、尸体被毁、背后被割掉一块皮肤。
又是一桩“人皮X案”。
这次常坤跟何志秦都不同意黎绪去现场,怕她看见尸体忍不住会想到自己日后可能会落得的下场。可想象这种事情,哪里不到现场就能不想了?黎绪坐在医院监控室里就开始想象刚刚打捞起的那具尸体的样子以及如果自己被人杀死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她仿佛看见了自己死后的场景,血肉模糊的腹部、插在心脏上的刀和闭不上的眼睛,想得全身冷汗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在吴沙一直在身边陪着,寸步不离。
讲到这里,黎绪唇边挂起一抹温柔而深沉的笑,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是对吴沙人品的绝对赞美。
等她恢复常态以后,吴沙问她那个什么人皮案是怎么回事,黎绪大致给他说了一遍。
他听得很仔细,有不清楚的地方还会问,比如死者的年龄、性别、背部被切割的面积有多大、除了背部眼睛以外,几个受害人之间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明显的共同点,比如身高、面貌或者穿着打扮方面,等等等等。
他问的问题差不多能赶上刑警查案那样仔细了,黎绪听出了些苗头,目光一凛,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吴沙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但是有件事情我一直都觉得挺奇怪的。”
黎绪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再一次被狠敲一下,几乎惊跳着问他什么事。
吴沙说:“是两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姜恬特别安静,不管白天黑夜都很安静,可能是药物作用也可能是她自身精神状况好转,所以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在专人看守下带她到花园里散步。她白天的时候还有几个小时是原本那个很乖的姜恬,我们不愿意把她当犯人样一直关着。我记得那天带她出病房的时候她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很正常,很乖巧,非常有礼貌,但是散着步,不知道为什么,她毫无预兆地突然疯了样冲向一个病人家属,将对方扑倒在地死力掐他脖子,幸好预先安排有三个看护陪同,不然肯定出人命。”
黎绪恍恍然摇头:“这件事很奇怪吗?她不是早就出现暴力倾向了吗?”
吴沙说:“有两个地方奇怪。第一,那时候她作为正常的姜恬最短也能维持六个小时的好状况,带她去散步之前她刚刚完成转变,但是散步没几分钟却又马上转变到另一重人格去了,这在之前和之后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今年入春开始她正常人格能够维持的最短时间是三个小时,是持续的,没有发生过中间突然转变然后又突然变回去这种情况;第二,她的暴力倾向从来只针对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和护工或者自己的家人,而产生暴力的原因也大部分都是因为拒绝让她出院,但是那次她攻击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在之前和之后也都没有发生过。”
黎绪明白他的意思了。
吴沙很聪明,刚才黎绪讲过“人皮X案”的大致情况以后,他心里立刻有了一个判断,认定占据在姜恬和石玲体内的另外那重人格都有目的明确的杀心,针对的是背部皮肤上有一只可怕眼睛的人。所以吴沙会问除了眼睛图案以外,那些受害人有没有一眼可以看出来的特征。他怀疑之前莫名被姜恬攻击的那个病人家属和黎绪一样是“人皮X案”潜在受害者,就是背部有眼睛的人。
但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一眼可见的共同点,黎绪他们排列筛拣过很多次,没有明显的外貌上的特征。智商高、反应快、做事谨慎有条理这些是共同点,但都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何况姜恬攻击那个病人家属的时候,是第一次见面,之前从来都不认识,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智商高不高这些。
他们想不出答案,但是黎绪想到了一个可以接近答案的办法,她想,如果自己往蓝天康复医院走一趟,直面姜恬的话,会出现什么局面。
如果她跟那个病人家属一样被姜恬袭击,或者惹出她要袭击她的怒火和恨意的话,就可以说明,他们寻找杀戮的目标人群是有某种特殊的、常人不可见的标志的。
而这种标志,不需要认识对方也不需要扒光对方的衣服看后背的皮肤就能辨识出来。
到底能是什么样的标志呢!
黎绪又向吴沙询问姜恬袭击那个陌生病人家属时的细节,吴沙当时没在现场,但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他一直都在,所以基本清楚,被袭击的男人说事情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姜恬就疯了一样袭击他。
当时的情况是三个护工陪着姜恬从花园的东边往西边走,被袭击的男人挽着他母亲的手臂从花园的西边往东边走,两边的人交错而过后继续往各自的方向慢慢走着,到大约相隔两百多米的时候,姜恬突然转身从后面冲过去把对方扑倒在地并骑在他身上死力掐他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