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付宇新把思路挑明晰了,但具体要调查起来,还是茫无头绪,凶手有两个,一个隐藏在所有认识的人中间,另外一个隐藏在这个村子的某一处。常坤他们从动机开始讨论,为什么要杀于国栋,却发现也是死路一路,因为动机好像挺明显的,恨他嘛,至于具体为了哪件事情或者哪一方面恨,又是谁恨到非把他切碎不可的地方,就很难得知了。
这村子里,好像大家都恨他,原因又各不一样。
黎绪见付宇新看着几份卷宗报告发呆,问他想到什么了,他喃喃地说头发的问题不对劲。问他怎么不对劲,他说自从立案以后发生的几桩命案,现场基本都有头发在,于国栋现场没有头发正常,因为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但是之前于巧巧死亡的现场也没有头发。
黎绪提醒说于巧巧是错死的,是原本在于老棺身上的毒转移到她脸上才导致她死亡。
付宇新说:“对,她是错死的,本来应该于老棺死,但于老棺家里也没有发现头发。如果是B类或者C类死法,从下毒到死亡,中间凶手还有很长的时间很多次机会可以将头发放到他们应该出现的地方,可是A类死亡是猝死,只要下了毒,被害人就随时可能死,掌控不了具体时间,凶手应该在下毒的时候就把头发放置好。可是于老棺家里没有头发,并且据他说在于巧巧死亡的前后几天时间里他没出过家门,也就是说不可能把头发遗失到外面去了,这么一来,只能认为凶手根本没有给他预备头发。”
所有人都不响,听他说。
付宇新翻着资料接着说:“还有头发出现的位置也奇怪,在其它我们所掌握的案子中,头发基本上都出现在死者的身体或者和身体密切接触的地方,比如程莉莉的是粘在外套领口,田明的应该粘在袖口,因为石玲抢夺相机无意带进自己包里,其它几桩也差不多都是这样,但是——”
他顿了一下,拿出几分报告给黎绪看:“于菁菁的继母是在厨房里面突然猝死的,而头发却出现在死者卧室的床头。还有于伟,那天我们赶到于伟家的时候他还活着,头发出现在他的床头。”
他说完,抬起头看黎绪,眼睛里有种奇异的力量。
付宇新把所有人都搞糊涂了,丁平突然觉得他这样纠缠头发的问题实在没有意义,还不如出去查找线索,所以跟常坤说了一声就走了。常坤顾及到村子里还有个隐在暗处的残暴杀人犯,这种时候不能单独行动,所以叫老苗跟着他。而石玲觉得应该去看看白米兰,之前怀疑她是凶手把她整得差点崩溃,这会肯定还在提心吊胆,应该把排除嫌疑的事赶紧告诉她一声,所以也走了,常坤怕有什么意外,赶紧跟着。
他们都不认为这么花死力气纠缠头发的问题有什么用。
于是办事处二楼就剩了付宇新和黎绪两个人面对面,突然一片寂静,风从阳台吹进来吹动黎绪的长发,画面里有了一种电影的华丽感。
付宇新温柔地笑起来,慢慢伸出手,理一理黎绪额头被风吹散的刘海。他的目光明亮清澈,瞳仁那么漆黑,突如而至的温情。
他微微笑起来,说:“有时候,我会突然想,你把头发剪短的话,会不会比现在更漂亮。”
黎绪听着,越发感觉不真实起来,好像眼前的人和耳朵听到的话,都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两个人都恍惚了一会才又回到案件,关于案件里的头发,新的问题又提出来了,并且更加尖锐。
为什么非得是头发不可?
不管是作为杀人预告,还是作为连环标记,头发都是最最不可靠的东西,因为它太容易丢失,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还容易被忽略。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非头发不可。
为什么非头发不可呢?他们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它不是作为连环凶杀案的附属物品出现,它本身才是关键。
黎绪仍旧认为她之前的推测是对的,在谋杀现场放置头发,是为了这个村庄七十多年前的某桩往事。
地主陈左家一夜之间被灭门的往事。
某人想利用头发,揭示些什么。
讨论到这里,他们才第一次认认真真拿出那一份份关于头发的检测报告来逐行逐字看,省略专业方面的术语和各种麻烦的数据,报告所言的内容就是那些头发都是真人头发,能提取出完整的DNA但与村中任何一人都不匹配,而且这些头发都应该是从一个死了起码有七十多年的人身上自然脱落下来以后做过特殊的保存处理。
这点让黎绪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好像做鉴定的那些人也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每份报告上面都有一行字:提请上级再检。
黎绪虽然不是太懂鉴证方面的知识,但多多少少稍微有些概念,所以实在讶异死了,从人身体上掉落下来起码七十年的头发,能有那么好的光泽吗?发囊不早该瘪死了吗?能提取到完整的DNA吗?什么样的“特殊保存处理”能把脱落那么久的头发保存得如此完好?然后就是,哪门子鬼斧神工的仪器能如此精确验出头发是七十多年前的?
付宇新回答不了她前面的问题,但后面那个,他从报告里面找出了答案,因为他看懂了其中几行黎绪看不懂的专业性的内容,于是解释给黎绪听:头发的发囊中检测出一种被称作JITS-3的病毒,这种病毒通过血液和唾液传染,造成一种叫“蓝灰”的传染病发生,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病症死状都极其恐怖,老百姓叫作“鬼剥皮”。
前面那些黎绪都没听说过,但最后三个字她千真万确听说过,鬼剥皮,她在做记者的时候,禽流感暴发期间曾采访过一个药剂师,谈到传染病,药剂师举了很多例子,其中就有“鬼剥皮”。黎绪还清楚记得那个药剂师说,鬼剥皮的案例古来有之,但只在中国有,所以有些行内的专家又称它为“中国灰”,普通叫法是蓝灰病,但最后一次有蓝灰病的报告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自那以后没有任何这样的或者只是类似的病例出现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因为发囊里检测出的蓝灰病病毒在七十年前就断绝了,所以出现在命案现场那些头发只可能是从一个七十多年前死于蓝灰病的女人头上脱落的,而头发大量脱落正是蓝灰病的症状之一。
黎绪想起地主陈左家二十二口一夜灭门的往事,正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便觉得无论其中多少扑朔古怪,都必定跟蓝灰病,也就是民间所称“鬼剥皮”有些关系。
付宇新立刻打电话下山要求局里调动一部分力量查找支岐山这一带关于蓝灰病的相关记录记载。
再回到头发上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突然有了些顿悟。既然头发不是凶手用来作为预告或者标记用,那么从另外一个方向去思考,它就有可能不是在受害人死亡前放的,而是在死亡后,或者说是在百分之百认定某个人一定会死亡以后。
于老棺没有死,所以他身边就没有必要出现头发。
于巧巧死了,可她死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有人想放头发也找不到机会,所以她的现场也没有头发。
程莉莉和田明不是本村人,他们采访完以后就会离开,所以提前把头发给了他们。
按这样的路子想,也解释了头发出现在不同位置的问题,卷宗上写得非常清楚,苏卫卫死在厨房,猝死当时身边有五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凶手很难找到放头发的机会,而那个时候卧室是空的,所以完全可以溜过去放置在床头。于伟的情况大致类似。当时他的B类死亡症状出来了,警察赶过去前,有人把头发放进了他的卧室。
虽然还不明白放头发的目的到底何在,但渐渐清楚起来的一点是:它们想引起警察的注意并引导大家发现一些什么。
也许是七十多年前地主家的灭门惨案。
也许是地底的墓葬。
也许,是照片上的那只女鬼。
而黎绪心里,刹时认定,那些头发,就是照片上那个女鬼的,她不是什么狗屁的女鬼,她是七十多年前幸存下来的一个蓝灰病患者,既然付宇新说那种病的病症和死状都很恐怖,那个女人的面貌大概也极恐怖,所以只能以长发遮面终日躲藏在村子某个地方只在少数时候或者夜间才出来走动,就像很久以前的麻风病人一样,可怜而又无奈。
黎绪翻出4月1日中午死亡的于成林的卷宗,他是在村子里猝死的,两根头发出现在脖子里,谁最有机会干这事情?只能是他身体刚出现不适就在他身边的人。
那时候在现场的村民有……
正紧张地排查着,楼梯上传来急促钝重的脚步声,是老苗,他说于国栋的儿子来了,叫黎绪他们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