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要死了吗
施文豪和叶子圣慌忙登上跳台,跳入水中,不过他们并没有去游800米自由泳,而是脸朝天花板游起了仰泳。
学过游泳的人都知道,仰泳是最省力的泳姿,没有之一。
等到施文豪和叶子圣游了不知道多少次仰泳,连肾也在喊痛的时候,振逸终于出来了。他的泳镜也同样是防雾的,整体呈黑色,加上暗红色的镜带,戴在他的脸上有一种邪魅的感觉,加上他身上那份世界冠军特有的“唯我独尊”的压倒性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施文豪和叶子圣游仰泳的时候一直在歪头注意男更衣室出口的动静,见振逸携带着这样的强大气场出来,丝毫不弱于“王者归来”的威风凛凛,在游泳池里也一哆嗦,尤其是施文豪,他都已经想到自己被振逸按在地上使劲打的画面。
“妈祖保佑啊。”施文豪泳镜镜片下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好像在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隐身了,你看不见我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不知道是不是妈祖真的显灵了,振逸沉默着跳下了泳池。施文豪和叶子圣都惊呆了:振逸跳下了第三泳道,那里面有人!而且,还是女孩!振逸不是对女孩子永远没兴趣吗?
第三泳道唯一的一个人,一个女孩,正是魏然。
“啊!”砰地一声过后,魏然揉了揉被振逸撞到的脑袋,疼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毫无防备的她,此时已经气炸了。一条泳道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出发时游的路线,另一部分是返回时游的路线。当然,这个情况是要建立在一条泳道中只有一个人的条件下才可以实现。
第三泳道一直只有魏然一个人在使用,冷不防多出一个人,以自由泳的泳姿,一般都无法察觉到。自由泳的泳姿最多只能观测到转头呼吸的方向,在正前方相向而行的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看得见的。
振逸经常参加游泳比赛,预赛中场地不够,一般都是一条泳道两个人游,从头到尾没有变换过泳道,不必像只有一个人的泳道那样,回到出发点的途中需要变换到泳道中的另一部分。振逸已经习惯了一条泳道两个人游的情况,此时又在想别的事情,心不在焉,没有专注地投入到训练中,便直接碰碰车一般地与魏然撞在了一起。二人都是在借着游泳发泄心情,游得也很快,就像两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撞在了一起,两败俱伤。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都说了你有病!要进医院,进医院!精神病病区!还要吃进口药!”魏然随意地拉下了泳镜,挂在脖子上,然后将蓝色的泳帽掀起一点点,揉着已经发红发肿的额头,瞪着默然而立、低头状似漠不关心的振逸,怒不可遏地咆哮道。无论是谁,冷不丁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脑袋都长了红包,都是无法保持冷静的。
见振逸面无表情地呆立在原地不动,仿佛直接无视自己的兴师问罪,魏然简直是怒发冲冠,一把拉下振逸的泳镜,刚想按着他的脖子把他按进水里喝一肚子水,却一下子愣住了。
振逸的眼眶通红,眼珠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晶莹剔透。
这是哭⋯⋯哭了?
还有这么碰瓷的吗?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啊?魏然一下子哭笑不得。
“喂,你是不是负鼠啊,装死装哭,我没钱啊,给不了你医药费。让让。”魏然绕过振逸,瞄了一眼秒表,八分二十四秒七九,脸一下子黑了下来。这不是她真实的水平,是由于外界的影响,但是魏然这个人在游泳成绩方面特别执着死板,认为自己不对就是自己不对,自己成绩不好也是由于自己造成的。
魏然脸上爬上了难以置信、不可思议、还有“我怎么这么没用”等一系列混合的表情,那种神情,仿佛要把自己枪毙在原地。
“白痴,游得这么慢!”魏然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她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训练狂魔,口头禅:“我狠起来连自己都坑!”
游了25米有余,魏然按住计时停止键,望着手表上面夜光的数字,一脸的欲哭无泪、生无可恋:八分四十一秒二一。她巅峰时期的成绩是八分十三秒七四,整整差了28秒!28秒,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于运动员来说,就是名次的更替,称号的讽刺,以及荣誉的毁灭。
魏然闭着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刚才她用了八成力,得出的成绩也比陈默用尽全力的成绩差,这令她有些无法接受。
摘下泳镜,魏然的周围一片模糊。也只有这样,才能令她感到些许安全感。将头埋进水里,冰凉的舒适感席卷全身,也将通红的眼角隐藏。一些池水吸入口鼻,在正常人看来着实感觉憋闷,但魏然却喜欢这种在水中窒息的感觉,在她看来,这是失败者最后的慰籍。
将泳镜清洗了一遍,重新戴上,魏然藏在泳镜后面的眼中重新恢复了自信的光芒。这就是泳镜带给运动员的力量,它们见证着每一个世界冠军的成长,也见证着每一个世界冠军从黑暗的角落、挫折中站起来,蜕变而出、浴火重生,重新创造辉煌。
魏然亦是如此。游了十一年的泳,第五年过后才开始近视,前四年只换过两副泳镜,还是因为镜片破碎和镜带断裂,实在不能用了,才不得已地换掉。游泳运动员对泳镜的感情,就像是篮球运动员对篮球,足球运动员对足球那样,二者缺一不可。
“好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了。”振逸游回出发点,紧挨着魏然,对其余四名刚刚到达的叶子圣、施文豪、叶琳琳、龚鸣道,转身借助水的浮力跃上跳台,穿上拖鞋,从柜子里取出浴袍,转身看了一眼泳池中呆若木鸡的其余五人,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今天训练就到这里了!上水!”
“为什么?只游了1600米,ZJ省队的训练量是每天5千米有余!你该不会是他们那边派来的间谍吧?这样大家都跟不上了!”魏然摘下泳镜,睁着严肃的双眼,义正严辞道。她对自己一向严苛,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成绩无人可比,所以说她是女队公认的大姐大也不为过。
“主教练说,这里全权交给我。先把游泳池的保护膜拉上。给你们10分钟换衣服的时间,衣服换完跟我走,10分钟后关灯,我会断了,游泳馆所有的电。”振逸揉揉太阳穴,看起来颇为疲惫不堪。
“⋯⋯”魏然虽然十分恼怒,却也不得不服从。谁叫振逸是主教练安排的助教呢。
室内游泳馆打烊之后,多半会在游泳池的水面上盖一层膜。这层膜的主要作用在于以下几点:
1.保持游泳池的水温。
2.减少水的蒸发。
3.防止尘埃或外来走兽进入,如青蛙等水陆两栖动物。
4.环保和节能减排。
很多人都以为这层膜是机器铺上的,实际上这需要人操作。一个人在岸上控制滑轮的运动,其余人在水中拖拽那层膜,直至覆盖整个水面。
拖拽的过程中要万分小心,不要让水浸在膜的上方,否则就会使膜的重力增加,水下的人会更加吃力。
魏然在最后一个泳道抓住膜的一切拖拽,在膜覆盖至整个水面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从水底潜到岸边。
水下一片黑暗,有隐隐约约的光线从膜上穿透至水底,给黑暗中无形的增添了光明。
魏然害怕寂寞,害怕孤独。此时在黑暗的水里,魏然的心也是怦怦跳着的。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一个人在游泳池中被鲨鱼追杀,然后就会越游越快。
她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肉体。
魏然连忙转头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向毛毛躁躁的龚鸣。
可刚刚松过一口气,一阵恐惧,却又席卷全身:刚才龚鸣那一撞,将她嘴中含着的气全部排发出来了。这时,离岸边还有十几米远,她的气是绝对支持不到岸边的。
心脏像是被液体浸泡着,压迫感慢慢深入大脑,像大脑皮层紧张地发送一次次求救信号。神经不由自主地紧绷成了一根弦,唆使着四肢漫无目地胡乱挥舞,去寄望一个哪怕一丁点儿借力点,时间的流逝感被一点一点地拉长,知觉被压抑的水压吞噬,逐渐像光一样消失。
一时之间,死亡的恐惧与绝望萦绕在魏然的心中,周围的时空仿佛都静止了,安静得可怕。龚鸣的身影已经在远处变得模糊,魏然脑中一片空白,生命的脖颈似乎被狠狠地掐住,胸中一阵窒息感,将她心中的恐惧猛然放大,就像一个人漂泊在漫漫的大海中,被波涛汹涌吞没。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心态再大的人,也是无法保持冷静的。
魏然头脑中不知为什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句哲理: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该爱的时候就去爱,不要压抑自己。
要⋯⋯要死了吗⋯⋯我还没当世界冠军呢⋯⋯我还没去爱我爱的人呢⋯⋯陈默,便宜你了,我的金海豚头衔得拱手让给你了。爸妈,你们再给我生一个小弟弟小妹妹吧,我们家的运动员基因可好着呢,让他代替我成为世界冠军吧。恐慌过后,魏然心中反而变得一片平静、死寂。
魏然眼前渐渐变得越来越漆黑,水下的光线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一个人在无尽的宇宙中,宇宙中也只有一个人的感觉。
禅语有云:“如果死亡逃不过,那就只好看淡一点。只希望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爱的人都在身边。”
可真正做到看淡死亡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最可悲的是,在你死之前,周围空无一人。
是前世孽造的太多吗?
魏然自嘲地想,四肢因缺氧而无力,脑袋磕在了瓷砖下,不知疼痛。望着眼前自己的气吐出的泡泡也慢慢浮上自己视野所看不到的地方,魏然心中一片荒凉,渐渐不受控制地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