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寒走进学院餐厅的小咖啡座,坐在早已等候在此的沈琉璃面前,沈琉璃有些烦躁地不停搅动着杯中的饮料,欲言又止,叶晓寒微微一笑,“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沈琉璃尽让自己保持平静,“你真的希望雷雨放弃出国的机会跟你去支援⻄部?”“我只希望他随心选择,”叶晓寒一脸坦然,“至于结果,我无权干涉。”“你当然可以!”沈琉璃还是失态了,“只是三年而已,三年之后,雷雨的人生会与今天的他天差地别,我相信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不会拒绝。”叶晓寒淡淡说道:“我不会劝他走,也不会劝他留,他既然做出选择,就表示他已经准备好承担所有的结果,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高低取舍都由他决定。”在这一刻,沈琉璃被深深刺痛了,在她的心里,叶晓寒摆出的是一副胜利者姿态,她不说不劝,雷雨却甘愿为他放弃一切,她恰恰忘了这本来就是爱情存在的意义。所以当有一天她手握诸多筹码在感情的赌盘上与叶晓寒相对时,叶晓寒手中唯一的赌注依然是爱情,可惜当时的沈琉璃不懂,这一局之于她,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败局。大学的最后一个假期如约而至,雷雨向沈世轩告了年假,和叶晓寒一起回家过年。叶先生听女儿说起援⻄的决定,未置可否,却问雷雨,“你这一去家里就只靠雷⻛照顾了,你真的都考虑清楚了?”雷雨不是没有顾虑,他坦然说,“这几年我的确没有办法就近照顾父母,好在大哥就在他们身边,我们商好了,等我从云南回来,就把父母接进城里,眼下只能辛苦大哥了,先生也知道大哥从不和我计较,我欠大哥太多,以后有了能力一定加倍偿还。”叶先生暗暗叹了口气,“既然决定了,就照你们的意思做吧。”春节期间采石场也放假休息,雷⻛仍是一天不得清闲,除了过年访亲问友,偷空闲忙还要准备年后盖房所用的各种材料,敲定各项人工并一一谈好价格,本来这些事都可以交给同一个包工队负责,但雷风说那样做价格要高出三四成,手头预算有限只能样样事亲力亲为。红英对盖房选料挑三拣四,但说到这些费力气的事,她连一个手指都懒得伸,雷⻛早出晚归,她打扮的妖妖调调在一村老少爷们面前晃来晃去,日子⻓了,这闲话可就好说不好听了。雷老三夫妇生性善良敦厚,总觉得儿子也没太大本事,因此事事顺着这个儿媳妇,纵得她比在娘家的时候更狂妄了十分,雷老三夫妇固守着家和万事兴的老理,忍气吞声,只希望新房盖起来之后红英能踏下心来好好的和雷⻛过日子。亏得雷雨过年在家能帮雷⻛分担不少,雷雨恨不能替大哥做好所有的事情,让大哥好喘口气,雷⻛心疼弟弟,不想让他天天跟着自己操劳,索性把一应事情暂时放下,等过完年再说。转眼要开学了,雷雨千叮万嘱哥哥一定要注意身体,盖房子的事可以慢慢来,凡事欲速则不达,家里反正有住的地方,不用太着急,雷⻛笑着答应,雷雨把沈世轩支给他的薪水一股脑塞给雷⻛,雷⻛死活不受,说,“你这两年的学费都是贷款交的,还没毕业就背了一身的债,我不能帮忙也就罢了,再不能给你增加负担,你将来还要成家立业,自己两手空空,到时候难道要厚着脸皮去指望晓寒的嫁妆吗?”雷雨不好再坚持,只能收了钱。但他总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唯有不停祈祷,新的一年里,大家都能顺利平安。寒假过后便是实习阶段,实习工作大多由学校安排,田甜利用姨夫的关系进了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集团公司,尚氏集团,集团本部在新加坡,大股东尚子成是田甜姨夫的大学同学,一直定居新加坡,只是老婆年前因病去世,子女都在国外念书,一个人孤孤零零地承受丧妻之痛,干脆搬来省城小住,一边打理生意一边散心,这一来倒成了田甜姨妈姨夫的座上宾。尚子成有次探访老友恰好遇⻅田甜,⻅她清秀伶俐,十分欣赏,提出让田甜进集团做文秘工作,和她专业也对口,姨妈姨夫也乐得做个人情,一再嘱咐田甜要眼明心细,别跟他们丢脸,田甜面上应着,心里却暗骂这两口子又把她推去干端茶递水的活。叶晓寒她们被分配去了报社,雷雨自然是被沈世轩早早要走了,陈墨的父亲交际甚广,把许多他们一起弄到了市电视台的新闻部。陈明月不愿去报社,许多以为她不喜欢,央着陈墨去求他爸把陈明月也弄到电视台实习,谁知陈明月骂他多事,说自己有安排不用他操心,许多只得作罢。尚氏集团的人事部⻔没有给田甜安排固定的职位,只把她当成万金油一样,哪个部⻔有需要就去哪帮忙,不是今天帮着法务输入资料,就是明天帮着营销复印广告,有时候还被库房拽去帮着盘点库存,折腾的田甜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一样,田甜统统忍了,一是集团的福利实在优厚,连早餐都是自助式供应,开给她这个实习生的薪水比一般小公司正式员工都高,二是希望尚子成看在姨夫的面上能把表现不错的自己留下,免得毕业后还要去各大招聘会跟一大波应届生抢饭碗。有天下午,财务部新来的小会计让田甜替她去公司外聘的会计师事务所送一份年报补充资料,这家事务所地处郊区新开发的一爿商业区内,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写字楼盖的高级,但配套交通尚未完善。在写字楼里上班的人们一多半都有私家⻋代步,另有一些由公司包⻋接送,田甜不是工作人员,等她送完资料步行到唯一⻋站的时候还不到七点,末班公交⻋就已经开走了。田甜看着浓黑的夜色,十分焦急,只好掏出刚买的手机给顾经纬挂了电话,让他赶紧打⻋来接自己,顾经纬考完试后仍然留在省城打工,一边等放榜一边陪着女朋友,他接到田甜电话也很着急,但打⻋来回至少要一百来块钱,想想实在舍不得,最后决定坐公交先到离郊区最近的一站,再打⻋过去接田甜。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北方的天气仍然十分寒冷,加上田甜爱美不愿穿得太厚,结果被冻得瑟瑟发抖也没⻅着顾经纬的影子,田甜气得在心里大骂男人靠不住,眼⻅得天越来越晚,四周又寂静无人,急的差点哭出来。正当田甜无助地看着远处时,一辆黑色的宾利轿⻋在她身边停住,身着制服的司机下⻋走到后座位置,打开右侧⻋⻔,礼貌的以手遮住⻔头,田甜向内一看,尚子成探头冲她微笑着,“小丫头,快上来吧。”田甜如遇救星,一头钻进温暖如春的⻋内,大大松了口气。⻋厢的密封极好,行驶中几乎听不⻅任何声音,但空气并不憋闷,反倒有种清新的感觉,尚子成看看她,突然递过一张玫瑰色的纸巾,田甜一愣,旋即红了脸,这一冷一热之下,鼻涕泡都冒了出来,田甜连忙接过纸巾细细擦了,这纸巾也不知是什么牌子的,不但细腻柔滑还有股淡香,闻得人醺醺欲醉。“辛苦你了,还没吃晚饭吧?”尚子成如同和晚辈拉家常一般亲切地问道。田甜笑笑,“回宿舍泡个面就行。”尚子成叹口气,“这方便⻝品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正好我也没吃晚餐,不如一起吧。”田甜正要拒绝,突然想到自己成天被他的下属们像驴一样使唤,吃他一顿算便宜他了,多余客气,因此爽快答应了。手机突然响了,田甜看是顾经纬,心里有气,随手按了,想想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坐上⻋了,你回去吧。”怕他再来烦自己,索性关机。⻋驶入一片茂密的树林,毫不显山露水的一座铁⻔缓缓打开,田甜瞥一眼⻔旁石壁上的几个大字,心跳顿时快了几拍,“云湖山庄”,这是省城最高档的会所,会员非富即贵,平日眼高于顶的姨妈姨夫连申请普通会员的资格都没有。尚子成是金牌VIP,被经理直接引进了一座栋小楼,里面古色古香,田甜总觉得十分眼熟,尚子成指着迎面那小桥流水的屏⻛笑道:“这是苏厅,都是按照苏州的⻛格设计的,你不是苏州人吗。”田甜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亦步亦趋跟着尚子成进了正厅。厅正中设个圆形的博古架,上面放着各样瓷瓶以及田甜压根认不出材质的各色雕塑,被水晶灯一照,真是熠熠生辉,田甜被晃的迈不开步,绕过博古架是一张光可鉴人的圆桌,尚子成绅士地扶着椅子先让田甜坐下,随即自己也落座。桌子挨着一面玻璃墙,下方是山庄自己开发的人工湖,水波潋滟,今晚虽没月亮,但水上飘着装饰用的游舫,灯火辉煌处也印得一面湖水流光溢彩,湖边花木更如同翡翠玉雕一般剔透,田甜看得眼花,心中不免感叹这些有钱人太会享乐。两个穿着雪白对襟衣衫的服务生端着两个漆盘放在二人面前,里面是一方雪白的手巾,一盅茶和一个白瓷碗,田甜正不解何意,⻅尚子成掀开茶盅饮了一口,漱一漱吐在碗里,拿起手巾擦手,田甜赶忙照做。服务生撤了漆盘,端上四色时鲜果蔬,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味道也很清淡,田甜心道,怪不得都说越高级的地方饭越难吃呢,早知道带我来吃素还不如跟着顾经纬去肯德基蹭汉堡呢。服务生又撤下盘盏,端进一个椭圆形的大瓷盘,里面盛着四只大小均匀的螃蟹,田甜大喜,她知道现在不是吃螃蟹最好的季节,但如今养殖业发达,只要有钱想什么时候吃都行,这螃蟹壳体通红,个头肥大,一看就是好货。服务生又送上姜丝香醋和一只大玻璃碗,里面盛着半碗褐色的液体,上面漂着几叶菊花花瓣,散发出一股茶叶的清香。田甜不敢动,只拿眼偷瞧尚子成,⻅尚子成伸手进去洗了洗,擦干,田甜吁了口气,急忙照做,接着迫不及待去拿其中一只螃蟹,尚子成拦住她,“别着急。”田甜晕了,吃个螃蟹还能有什么名堂。心下还在嘀咕,就⻅两个身着旗袍的漂亮姑娘走进来,笑吟吟地向客人问好,接着打开手中锦盒,田甜认得,这是苏州人用的蟹八件啊。姑娘们先剪去蟹脚蟹螯,拈出一只小银钩撬开蟹壳,先剔出一壳蟹⻩,倒上姜醋请客人品尝。跟着将蟹身大卸八块,仔细剔出每一块蟹肉,娴熟的动作就好像在整理自家衣橱。姑娘们剔完最后一块蟹肉,反手将所有的空壳新拼成一只完整的蟹,端端正正放在盘中。蟹肉有着超越季节的鲜美,但田甜品尝不出,这螃蟹宴所带给她的感官刺激远大于味觉体会,田甜终于明白所谓的有钱人为什么总是一副得了厌⻝症的样子。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再度撤下餐盘端上洗漱水和手巾,又在各人面前放下一碗用上好的高汤调出的燕窝⻥肚羹,田甜不认识燕窝⻥肚,但清甜的羹汤解了口渴,让人的肠胃很是舒适。服务生又送上两杯新茶,绿莹莹的茶水清香扑鼻,尚子成笑说:“这是⻰井茶,北方水碱性大不适合泡茶,好在这地方烹茶的水都是从南方空运来的山泉水。”正说着,刚刚引他们进来的经理亲自奉上了一只木质小船,船上放着各样细点,有人物有瓜果,皆是栩栩如生玲珑精致,田甜瞪大了眼睛,这是苏州几近失传的点心,得月楼最好的师傅才能做出的船点,她只在老人们对昔日繁华的感叹里听说过......,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关大⻔了,顾经纬还满脸焦急的在铁⻔边徘徊,田甜只淡淡敷衍了他几句,推说太累便扭头进了宿舍楼。那一夜田甜翻来覆去睡不着,比起今晚她所享受的一切,姨妈家富足的生活,还有让她念念不忘的下午茶时光根本就不值一提,田甜有些兴奋,有些难过,有些期待,又有些感伤,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过了好久才朦胧睡去。陈明月不去学校安排的实习单位,也不让许多操心,自己跑到了宿舍区外的复印社给老板打工,毕业季复印社里格外忙碌,打印毕业论文,设计求职简历,扫描复印各种证书,简直忙得不可开交,老板很高兴能多个人手,但事先言明薪水有限,谁知陈明月丝毫不在乎,只一心一意帮着他打理复印社,老板纳闷之余也觉得庆幸。只是许多始终想不通陈明月干嘛这样做,陈明月说,“你这么个懒散人,难道我还指望你为我打算吗,当然是我为你打算了,许多莫名其妙,陈明月让他先安心实习,等两个月实习期结束后再来谈这件事。转眼到了三月中旬,北方天气转暖,大地解冻,雷⻛的新房如期开工。雷⻛跟采石场工头申请去干别人都不愿干的夜班,白天就在家里帮忙盖房,唯有傍晚才能休息一会,这头赚钱,那头省钱,仗着年轻体壮一天天死扛。有天上工前雷⻛翻找衣箱,却怎么也找不着雷雨过年时送给自己的那件羊绒背心,雷⻛急坏了,问红英看没看⻅,红英不以为意,说自己拿了去当表哥结婚的贺礼,也是为了给你省点礼金。雷⻛知道红英在扯谎,近来他天天忙得不着家,早有⻛言⻛语说红英和村上一个死了老婆的电工不清不楚,雷⻛顾及家族的颜面一直隐忍不发,他什么都能不计较,但不能忍受红英拿雷雨送给他的衣服去做那种不干净的下流事,当即新仇旧账一起涌上心头,抬手就狠狠给了红英一耳光,指着她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婆娘,瞎话张嘴就来,你哪来的表哥,拿着小雨给我的衣服不知去贴哪路的汉子,你真当我全家都是死人吗!”红英被打懵了,也有几分心虚,但她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跌软,索性把心一横,撒着泼的大闹起来,又是撞墙又是上吊,恨得雷⻛⻘筋暴起,揪起她又狠狠抽了几个耳光。雷老三夫妇坐不住了,忙赶过来劝,雷老三把脸看得比天都大,为息事宁人只能大骂儿子混蛋,说你兄弟给你的衣服他嫂子拿了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就为这个置这么大的气,还动起手来,让你兄弟知道,他心里能不愧得慌。红英本来也没胜算,又⻅雷⻛怒极,已经吓得连声音都弱了下去,听公爹这么一说倒得了势,愈发闹得不可开交,左邻右舍都进屋来有一搭无一搭地劝架,大半是闲着看笑话,雷⻛怕父母为难丢脸,只得忍了气,出⻔开着拖拉机奔采石场而去。雷⻛性格敦厚,遇事一味忍让妥协,让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女子的张红英在家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如今悔上心头为时已晚,雷老三夫妇更是步步退让,只希望儿媳有一天能踏下心来好好过日子,他们不懂蝴蝶效应,更不知道张红英的翅膀在他们的纵容下越变越硬,她微微扇一扇翅膀,终于给雷家引来了一场塌天的⻛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