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也迢迢,水也昭昭,但为君故,故辞他乡。
“ 喂,快点,快点,一会儿就看不着了,这得多大的运气,才能见得到这一国之母哪。”
“瞧你那点出息,你真以为这是我们能见的?不过我听说啊,这位一国之母,当年可是与静安王有过一段风流债呢!”
“去去去,这话你也敢乱说,不怕掉脑袋,当今圣上的手段,你还不知道?”
人群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突然一波官兵涌了进来,“都让开,让开!!”
士兵们和百姓们推搡着,从人群中遥遥望见一支长长的侍女队伍,绿裙粉衣,梳着清一色的双环发髻,队伍前面有人举着高高的蒲扇,在往后看,又是一支浩浩荡荡上百人的小厮随从。
阵仗如此之大。
人群中起了议论声,“都有传言说,这位皇后可是丫鬟出身,此事当真?”
“这谁知道,不过这传言八成可信,我听说这皇后最开始进京城时可是跟着一位从夏城来的小姐去的。”说着又压低了声音。
“就是由那位被发配到边疆打仗的静安王带来的。”
“阿,那这么说……”
眼看那队伍越来越近,官兵喝道:“都跪下行礼,跪下!跪下!”
围堵的结结实实的人群一时间,都齐刷刷跪了一地。
“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娘娘金安!”
凤鸾轿上,一容貌清丽的女子双眼无神的扫过人群,从天空中传来燕雀的叫声,她抬起头,忽而帘幔被风轻轻掀起。
她瞥见远远的人群中,一对青年男女在耳鬓厮磨,女孩面色羞红,佯装恼怒的捶打着男子,而男子则是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愚蠢天真无忧无虑的自己,还有那个令她心心念念的男子。
是的,她想他了,很想。
思绪回到几年前,陆玄瑾登上皇位后,只将夏芜封为了妃,并调了处偏静处,美其名曰调养身体,实则是将她软禁了起来。
温折草本想和陆北城一起入宗人府,生死不分离,可陆玄瑾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相反,他提了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条件,只要温折草做皇后,他便还给陆北城自由。
这天下都是陆玄瑾的了,她哪有反抗的余地,不过用自己的后半生来换取陆北城的自由,她心甘情愿。
只是,她低估了陆玄瑾的狠毒,他所说的“自由”不过是换个地方让陆北城继续为他卖命。而那时的温折草真的以为陆北城已经重获自由,远离了这京城,在一个美好的世外桃源生活着。
直到,她偶然听到陆玄瑾和心腹的对话,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场骗局,她骗自己做皇后,换取陆北城的自由,同样,他骗陆北城只要乖乖臣服,就保她平安无事,衣食无忧。
他就是要让他们此生活在遗憾中,生不相见,死亦分离。
她不想再这样束缚着陆北城了,她知道有一天,当陆玄瑾用这种方法玩腻了的时候,他们就会手无缚鸡之力地任人宰割,她在一天,陆北城就会被束缚一天。
她本来以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只要活着一切就会有转机,可她高估了自己。
如果当年带兵入宫的是陆北城,那么如今坐上皇位的恐怕就不是这个人了,可是当年,为了一个什么都不值的自己,陆北城放弃了江山,她却还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生,一直都是在亏欠他,是时候该还了。
轿辇拐角穿过人群,离祭祀的天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瞥见正中央坐着黑色鎏金长袍的男子,便厌恶的转过了头。
陆玄瑾,今天就来做个了断吧。
温折草屏声静气,看着轿辇轻轻被放了下来,床幔被人轻撩开。
“娘娘,下轿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袭红衣的女子踏下轿辇,身姿轻盈,气质清冷端庄,黑色长发被高高盘起,点缀着金色朱翠,一抹浓烈的红唇更显摇曳生姿,只见女子朝天坛方向作了叩拜礼,在侍女的搀扶下,步步生摇的踏上台阶。
温折草轻轻勾唇笑着,眼神却是毫无温度:“殿下。”
陆玄瑾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温折草从容地在他身旁坐下。
忽地,男子靠了近来,低声道:“皇后,今天给你送份“礼物”。”
温折草看着他“得意”的面孔,心生厌恶,但脸上不怒不喜,“多谢殿下。”
祭祀很快就开始了,先是群臣叩拜,然后皇帝宣读祭词。
温折草冷冷盯着男子的背影,涂着丹蔻的指甲轻轻抚过发鬓,在触到一细小冷硬的锐物后,才放下心来。
陆玄瑾读完宣词,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含了一口,正中央已开始了道士念经。
日过中午,祭祀礼已进行了一半,大臣们都被热得汗流浃背,忽地,陆玄瑾拍了拍手,“诸位大臣,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朕有一件事要宣布。”
说罢,陆玄瑾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温折草,嘴角遏制不住的牵出笑,再过一会儿,你就不会是这个表情了。
一旁的公公双手端着御旨出来。
陆玄瑾道:“念”
“是,殿下”
只见公公不急不慢的将御旨展开,声音缓缓:“戴罪之臣陆北城…”读到此处,突然顿了顿。
陆玄瑾回头又看了眼温折草,只见女子脸色已刷白,一股前所未有的愉悦涌上心头,好玩,当真是好玩。
公公清了清嗓子,道:“戴罪之臣陆北城,戍守边疆三年矣,屡立战功,本应嘉奖,怎与突厥一战…”
温折草听见自己心脏疯狂的跳动,这么多年,她不好打听,也听不到他的消息,再次听到他的名字,竟是从别人口中念出。
“与突厥一战,战况激烈,陆将军带领将士与敌军殊死搏斗,但寡不敌众,英勇战死沙场,陆将军与我军将士保卫疆土,护我山河,勇士哉,朕闻此痛心疾首,贤弟戴罪立功,特赦无罪,令,赐还静安王称号,钦此。”
温折草久久没有反应,在听到“战死沙场”四个字时,她能感觉到灵魂仿佛脱离了肉体,替她飘到那个遥远的边疆,那里,有她最思念的人。
她终究还是晚了,这一生,一直在欠他。
“皇后,朕还有一份“礼物”。”陆玄瑾看着她这般失了魂儿的模样,很是满意,他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着,他,陆玄瑾,是怎么光明正大的将陆北城踩在脚下的。
见温折草并无反应,陆玄瑾也不介意,朝旁边的公公挑挑眉。
“呈上来。”
不一会儿,那公公便端着一红色底盘上了来,那盘上是一坛椭圆形的盒。
陆玄瑾站起身来,装作悲痛欲绝的模样:“诸位大臣,朕将贤弟的骨灰千里迢迢从边疆迁来,为的就是能让贤弟入土为安,贤弟是为了保卫疆土而死,诸位大臣,请在此告慰贤弟的在天之灵吧。”
群臣声起:“殿下英明!”
一群大臣趴下行了跪拜礼,高台之上,温折草身着一袭红色的衣,死死的盯着那坛骨灰盒,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陆玄瑾明知是祭祀,明知有违礼节,却还是让她穿红衣,他不过是想看她痛苦,痛不欲生,他死她活,他处在黑暗的世界,陆玄瑾却连让她悲戚的机会都不给,哪怕是一件白衣,都如此吝啬。
陆北城,你真的走了吗?
陆北城,你真的不在了吗?
陆北城,对不起
都是我害了你。
你本该丰功伟业,指点江山,实现一身报负,却甘愿坐了笼中鸟,不值得,不值得。
温折草步步走下高台,边走边褪下红衣,她目光呆滞,空无旁人,眼睛只看得到那坛骨灰,走近时,身上只剩下白色的内衫。
宫女想要上前阻止,却被陆玄瑾止住,她越过一众侍女,越过一众贪生怕死的大臣,越过陆玄瑾,走到那位端着骨灰盒的公公面前。
喃喃道:“陆北城,是你吗?”
她伸手想要抱住,却被那公公躲避开来:“娘娘,这不合礼节。”
温折草此刻已剩了一架躯壳,她伸手就要去夺,陆玄瑾命令道:“给她。”
女子抱着盒子,紧紧护在怀中,就像当初无数次他的拥抱,可她再也见不到他的脸,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陆北城,你这个骗子,你说过去哪都要带我一起的。”眼泪酸酸的,一颗两颗顺着流下。
“陆北城,我恨你…”
“陆北城,你能不能……回来啊,我好……我好想你。”
“陆北城!!!!!”女子极尽的嘶吼,像个疯妇,
陆玄瑾皱着眉头,像是剧情看得无聊了,他朝一旁的侍从命令道:“把皇后架起来。”
“是。”
可温折草死死抱住盒子不肯松手,几个身强力壮的侍从也未能动她分毫,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
陆玄瑾有些挂不住,也不管皇帝身份相符不相符,上前一把拉住温折草:“过分了,皇后。”
温折草恨恨地看着他,那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憎恶,女子淬了他一口:“陆玄瑾,你不配做人!”
陆玄瑾擦去脸上的口水,脸色愠怒,:“想做一对黄泉鸳鸯是吧?我成全你!”
陆玄瑾抽出一旁侍从的佩刀,挥着就要冲温折草砍过去,场面一时失控,温折草平静地闭上眼,一心求死。
纷乱的人群中,一声急促的烈马的嘶叫划破天际,下一秒,骑着战马英气勃发的男子一手拿着弓箭,命中目标,一发即中。
陆玄瑾吃痛的摸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冲侍卫们喊着:“护驾,快护驾!”
可台下已被男子带来的军队团团围住,大臣们抱着头,害怕的发抖,口中不住念叨“别杀我,别杀我,我投降。”
身旁的侍卫面露恐惧,边拔刀边往后退,无一人敢上前。
骑着战马的男子轻快的飞身一跃,踏上高台,陆玄瑾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过还未反应过来的温折草:“陆北城,你没死?”
温折草听见此话,整个人仿佛才苏醒了过来,她这才看清眼前的男子,熟悉的轮廓,熟悉的鼻梁,熟悉的眼神,真的是他!
温折草很想叫他,可发现自己全身只是一个劲儿的发抖,说不出一句话,真的是你,你回来了,陆北城。
陆玄瑾用刀抵住温折草的脖子:“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陆北城眯起眼,“不要轻举妄动。”
陆玄瑾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留着这个女人,总有一天会有用的,阿城阿,阿城,你还真是命大,这样还能逃过一劫。”
“不过,就算你赢了我又如何,看到了吗,这个女人,我要带走她,你永生永世都别想再看见她!”
陆北城暗暗握紧双拳,表面云淡风清道:“是吗?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陆玄瑾又将刀逼近了几分,陆北城看见有血液从她柔嫰的脖颈处流出,不禁皱起眉:“你想怎么样?”
“让你的兵都退出去,快!你也往后退,快!”
陆北城举起手,往后扬了扬,示意靠近的士兵后退:“所有人,听我命令……”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陆玄瑾吃痛一声,剑身一个翻转,连人带剑随即半跪在了地上。温折草紧紧攥着一支沾着血迹的银色发簪,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刺那一刀,左臂流着血,但温折草仍愤怒的敌视着他。
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陆北城见状,忙抢先一步,快手上前将温折草揽入怀中,陆玄瑾咬牙切齿的冲了过去。
手中的剑胡乱挥舞着,可他哪里再是陆北城的对手,很快便被陆北城制服押了下去。
温折草瘫软在地,陆北城忙用手撑住,“折草,你怎么样?”
温折草看着他,不说话,一双柔嫩的手不住的来回摸着男子的轮廓,忽地,她如释重负的一笑:“真的是你,陆北城,你回来了。”
“我好怕,我快撑不下去了,这场噩梦太久,太久了,你不许再走了。”
陆北城轻柔的摸着她的脑袋,“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对不起,折草,我来晚了。”
温折草靠在男子熟悉的胸膛,听见男子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切都回来了,她忽的鼻间一酸,难以控制的哭了起来,边哭边捶打着眼前的男子。
“陆北城,我恨你!”
男子宠溺的截住她用力的胳膊,“不要乱动,你手上有伤,等你把伤养好了,我再让你打,好不好?”
温折草把眼泪蹭在他衣服上,乖乖点了点头,她的全世界回来了。
男子站起身,一把将她抱起,温折草不悦道:“放我下来。”
陆北城摇摇头,朝她额前轻轻一吻,“不放,一辈子都不放了。”
女子双手勾住他的后肩:“陆北城,你知道吗,差一点,我们就没有了一辈子。”
“是阿,差一点,还好让我抓到你。”男子笑笑,风华绝代。
高台之上,身穿盔甲的男子温柔抱着女子,红衣破碎的散落一地,风扬起沙,一对璧人的韶华,落下帷幕。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