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开门!”
“呦,军爷,这天色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胖胖的客栈老板从柜台出来,拱手作揖。
李柄之将手上拿着的枪放回腰间,军靴皮鞋噹噹响踩着地板,他似笑非笑:“没什么,这位老板,奉上面的命令,搜查乱党,得罪了。”
“哎呦,军爷,我这一小客栈能有什么乱党,您可真是折煞小的了,再说,都这么晚了,我这客人也都歇下了,要不,您看……。”客栈老板讨好道。
随即从袖口处不动声色的掏出一叠银元,讪讪扯着笑脸:“军爷,行个方便,行个方便,这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要是把客人都吓跑了,我这小店也经营不下去了,一家人等着糊口呢。”
李柄之瞥了他一眼,右手上下掂了掂银元的重量,“好说,好说。”
“哎,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客栈老板连连作揖。
可只见李柄之瞬将银元放进口袋,从腰间拔出枪来,瞬间变了脸,“给我进去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不许放过任何一处地方,到时候,大帅论功行赏,兄弟们,升官发财的机会可放在你们面前了。”
他身后的士兵一窝蜂的四散开来,翻箱倒柜,一脚将房门挨个踢开。
睡梦中的男女被突然起来的动作惊醒,接着,此起彼伏的吵声,闹声,哭声。
“这……军爷,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钱您也收了,您看着……。”客栈老板双手合十,就差下跪了,当兵的他实在是惹不起阿。
“钱?什么钱?我可没见着什么钱,你可不要给我无中生有。”李柄之恶狠狠地盯着客栈老板,“嗯?”
感觉到下巴被短枪抵住,客栈老板吓得连连打着结巴:“是,是,军爷,是小的说错话了。”
李柄之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打量着一二层楼,忽地,他目光锁定,二楼楼梯明显被人刚踩踏出来的泥泞,还没来得及被打扫干净。
他扶正军帽,狐疑的欲要上楼。
“哎,军爷,您不能上去,不能上去,这可是住的贵宾,别惊扰了……。”
客栈老板话还未说完,李柄之右手微一倾斜,凭借着余光利落的“啪”一声枪响。
随即,一摊热血溅到地面,客栈老板表情惊恐,喉间似乎还吐出半个未说完的字,可他再也没能说出口,他的双眼因为恐惧和震惊被瞪得出奇得大,整个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重重的砸向地面。
“罗里吧嗦。”李柄之朝枪口吹了口气,带着白手套的手擦了擦上面沾染的灰尘。
脚步亦步亦趋上了二楼。
一众士兵在二楼从少往后依次搜查,李柄之一脚踢开那正中央的房门,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没有人。
李柄之刚跨出左脚想走,可忽地,收了回来,不对。
他一下下走进房间,四周静得只有他的皮靴声,窗户,窗户被人翘开了,不好,李柄之忙走向窗台,可没想到,后脑勺被人从后面重重击了一下,他大脑黑了一秒,整个人摇摇欲坠的要跪倒在地上。
紧接着,他听见袭击他的那人说:“快,你们快走!”
他捂着后脑勺,硬是愣生生的撑着站了起来,用尽十足的力气朝门外搜查的士兵大喊:“都给我过来!乱党在这儿!”
姜旧影三步一回头,“应缭尘,李副官……。”
应缭尘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向前跑着,他已经确定自己的身份被父亲知道了,应天勋不会放过他的,他必须赶在京城被封锁之前,到达码头,离开这里。
这一次出了内鬼,参与此次刺杀任务的革命党人被抓了不少,他部署在京城外部的士兵也都被人换掉了,没想到,应天勋到最后还是不相信他。
不过没关系,他手上还握有最后一张王牌,蔡锷以及陆西廷将军已经打到了承德,天津,湖南,山西,江苏,广西等已宣布独立,江西都督李烈钧已私下投入革命党,他们现在只需最后一个时机。
姜旧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通红,“应缭尘,李副官怎么办?”
男子不语,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
街道上空空荡荡,死一般空寂,路上有巡逻搜查的士兵,应缭尘警惕的躲着几路搜查的人,隐身在黑暗中到达了码头。
可突然,姜旧影明显感觉到男子的脚步忽地慢了下来,她小声问道:“怎么了?”
男子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侧过脸,低声对她说:“旧影,记着,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听着我的命令,你不是要跟我做事吗?我的命令不许违抗。”
“一会儿,我说让你跑你就跑,不许回头,听见没有?”
姜旧影不说话,紧张的手沁出了汗,她牢牢抓住应缭尘,攥得死死的。
眼睛盯着码头边,围成两列的士兵,为首的男子身材魁梧高大,他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路灯的光照清了逼近着的男子的脸,姜旧影大骇:“应凌墨??”
姜旧影被应缭尘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应凌墨走上了前才发现他身后被藏着的人。
他勾勾手:“过来。”
姜旧影缩在应缭尘身后,没有反应。
应凌墨嘲讽笑笑,一双漆黑的眸子盛着不满。
“过来,我就放他走。”
姜旧影有了反应,握住应缭尘的手刚想松动,下一秒,又被应缭尘大力的攥了回去。
“大哥,什么话就说罢。”
应凌墨终于收回嵌在姜旧影身上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却早已不是当年模样,“缭尘,今日你肯称我一声大哥,我也愿再给你一次机会,父亲对你如此厚望,你怎能站在敌军那一方,和我,和父亲作对呢?”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缭尘,父亲将我速从江西调回京城时,就再三告知让我好好劝你,你若有悔改之心,父亲即刻升你为上将,赴任湖南都督。”
姜旧影紧紧盯着应缭尘的脸色,右手被他紧紧攥着,左手拉着他的衣袖。
应缭尘大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触及手心的温暖让她安心,她听见应缭尘淡淡笑了两声。
声线缓慢,低沉,从容:“大哥,那缭尘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应凌墨听此话,双眸转为冷色,像淬了层冰,“缭尘,你当真意已决,不愿回头?”
应缭尘淡淡道:“大哥,你朝我身后看看,你看到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应凌墨有些不耐烦。
“你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你猜,我看向你的身后是什么?”
应凌墨不答。
应缭尘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声音稳而重:“我告诉你我看到的是什么,摆在我眼前的,我能看到的,是一片光明,你说,你拿你一手的黑暗去换我手中的光明,我会答应吗?”
“谁对谁错,你真的知道吗?你效忠的到底是谁?是袁世凯?是应天勋?”应缭尘层层逼问。
应凌墨脸色黑了几分。
应缭尘轻呵了一声,眼中透着凌迟的不屑:“你效忠的是你自己,大哥,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给自己铺路,袁世凯也好,应天勋也罢,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你都可以背叛,哪怕到最后自己众叛亲离,大哥,真正该回头的是你自己。”
应凌墨被戳到痛处,忽地拿起手中的枪:“你给我住口!”
应缭尘无畏的注视着他,端着枪口,忽地,他安然的笑了笑,声音清和:“旧影,你刚刚不是问我李副官怎么办吗?我现在回答你。”
姜旧影双手一颤,心突突开始跳动。
“革命总是会有人牺牲的,李副官是,我也会是。”
她脸色煞白,牺牲??不,不??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了应缭尘,如果他消失了,不。
男子的话还在耳边响着,不过这回声音低了下来,只有她能听到:“还记得刚刚我说的话吗?”
“一会儿不要回头,旧影,闭上眼睛跑,记住,凌晨三点,去东边码头,那有最后接应的人,离开京城,不要再回来。”
男子话音落地,忽地,她反应过来,瞳孔放大。
就在这一瞬,应缭尘松开握紧她的手,将她猛地推开许远,“旧影,跑!”
下一秒,她听见一阵枪响,快而密,她的身子突然就软了下来,应缭尘冲她不停地喊,“快走!不许违抗命令!”
可她怎么都迈不动腿,仿佛天塌了,那些枪声,那些枪声……。
她战战兢兢的回头,却看见,应凌墨身后倒了六七个士兵,而应缭尘和应凌墨各自手拿着枪,指着对方。
她舒了口气,原来那些枪声,是应缭尘开的,还好他没事。
应缭尘最后朝她侧过脸:“走阿!”
姜旧影眼含着热泪,今天对于她来说,是太惊恐的一天,原来,比起自己死,她更怕应缭尘会死。
那些士兵拿着对着她,要扣动扳机,她清楚自己要死的时候,都没有在她刚刚听到那些枪声时来得恐怖,五脏六腑都要撕裂。
她微笑着,一步步朝应缭尘走去。
在应缭尘的身后,应凌墨的兵拿枪齐刷刷对着,她没有半分恐惧,她的眼中只看得到他。
“旧影,你……。”
“走阿,走!”
姜旧影微微笑:“你不是说革命总会有人牺牲的吗?李副官是,你也会是,我也会是。”
“虽然我还什么都没能做。”
应缭尘眼眸沉重,闪着不舍,姜旧影已走到他跟前,握住指向他的,应凌墨的枪口,将其抵在自己脑门上。
她直直的看向应凌墨,没有丝毫畏惧,“应先生,请您开枪吧。”
应凌墨蹙眉:“你要替他死?”
姜旧影摇摇头:“是这个世道让我们死。”
“你……。”应凌墨凝眉。
此时,应缭尘一把将她拉开,护在自己手边,愠怒道:“你干什么?”
应凌墨看着她,眸色深沉。
“我可以放了缭尘,不过——你要留下来。”
“待在我身边——永远。”此刻的应凌墨,像是一个蛊惑人交易的魔鬼。
姜旧影决绝的目光有了流动:“当真?”
应凌墨勾唇:“当然。”
应缭尘眼神直逼着应凌墨:“她不能跟你走。”
“是吗?缭尘,你可说了不算。”
两人敌对着,夜晚的风凄厉冷啸,重重包围着的士兵外,姜旧影眯起眼,她看见有人小心翼翼抬枪的姿势。
而那人瞄准的……
“不好!”
“小心!”
姜旧影惊呼一声,整个人扑在了应缭尘前面。
“嗖”一声,子弹飞快。
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只听见胸口一声闷响,身体条件反射的直直坠了下去。
她看见应缭尘惊慌的表情,他从来都是那么从容,淡定,可这一次,他竟然也慌了神。
她听见应凌墨兴师问罪般的怒吼:“谁开的枪?谁开的枪?!!”
她伸出手,想擦去眼前的模糊,可刚抬起一半,胸口疼得钻心,她好像呼吸都变得困难了,眼前已看不清人影了。
“旧影,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