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熹,我都叫了你几次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起床!饭都摆上了,你再不起来,一会儿肯定要迟到!”姑姑的声音,由远逐近的传来,里面有着急,生气,和不耐烦,还有担心。熹熹一骨碌爬起来,这已经是第三遍了,按照过往经验,这个频次和语气说明对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此时还是不要继续赖床比较好。起码咱们是上学还是要带着一个好心情出门不是吗。
刷牙,用肥皂洗脸,赶紧把头发扎起来,熹熹像往常一样扎起来一个马尾辫,可是头发卷卷的,很不好梳。只好耐着性子,用皮筋扎紧,这个皮筋有点旧了,里面的橡皮筋露了出来,缠在头发上,揪着头皮,一股痛感传来。熹熹赶紧取下皮筋,也不管揪下来了几根头发,忍着眼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其实也不是新的,是表妹上次留下来的,摸起来很柔软的发带。带上之后,连心情都舒缓了不少,赶紧坐在饭桌前,和姑姑姑父一起吃早饭。吞咽,吞咽,吞到熹熹已经觉得恶心了,因为吃的太多太快。但又无法停下,为了让姑姑安心,让姑父高兴。总算吃完了,拿好水壶,背起书包,今天的鞋子是姑姑从超市买的,16块,透气性很好的运动鞋,上面有一层网,灰尘甚至小石子有时也可以轻易的进来。
“姑姑姑父再见!”走出家门,又迎面碰见一个住在楼下的邻居,刘奶奶。刘奶奶的头发原本是直的,但她总是喜欢把头发烫的卷卷的。
“为什么有人会想要卷发呢?这么难梳。”熹熹心里想着,“奶奶好!”。
“好,好。”,刘奶奶的声音有点沙哑,“熹熹去上学啦,真乖!”
“嗯,奶奶那我先走了!”熹熹用朝气蓬勃的声音继续说着。
“好啊,去吧。”,刘奶奶一边提着水果,一边往家里走着。
熹熹加紧脚步往小区门口走着,心里想着千万别再碰上什么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了。好在今天运气不错,在走到小区门口之前再没碰到什么邻居,也没碰到什么同学。熹熹一边低着头往前走,一边胡思乱想。今天秦朗说不定值日的时候会经过旁边,另外真的有世界末日吗,小动物会不会提前感应。这乱七八糟的无厘头的思绪,让熹熹的心情却有一种沉浸式的满足感和宁静,仿佛这片刻的白日闲梦成为了她隐藏自己,又沉浸其中的绝妙时刻。
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转瞬就走到了学校门口。
“这就是住的太近的坏处。”,熹熹继续往前走着。学校门口站着袖子上代表着荣誉的三道杠的同学,熹熹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仿佛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经过了好像阅兵典礼要走过广场一样严谨的眼神,迈着还算稳健的步伐,熹熹经过刷着绿漆的大门,走过门卫室稍显阴暗的长廊,重新站在阳光下,声音重新吵嚷起来,和学校门口充斥着家长和各种交通工具的声音不同的是,重新进入耳朵的,是放肆地笑声,是男生女生打招呼的声音,还有来自熹熹心底紧张的弦音。
进门左转,先是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紧接着,是一个花坛,再是一个是洗手池,很多同学在涮拖布。熹熹快速扫了一眼过去,没有她们班的同学,于是加紧脚步进入教学楼。一进门就看到班里的两个男生在打闹,熹熹鼓起勇气朝他们笑了一下,也不等看他们有什么反应,立刻朝楼上跑去。中间遇到了几个同学,只好又慢下脚步,跟在她们后面,朝班里走。还好今天在门口碰到的同学都是平时不太熟的,熹熹赶紧走到自己的位置。
没想到今天来的还算早,班里的人不多。熹熹一进门就看到了蒲清,心里一下就紧张起来。但已经习惯性的打起精神笑着,然后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到她似的,低着头走到座位上。
“呦,你还背了个新书包啊,是谁给你买的?也太好看了吧,我妈也只有一个学期会考虑给我换个书包,这才半个学期,你就有新书包了呀!”蒲清的声音欢快的传来。
“果然还是没躲过去”,熹熹心里想着,“没有没有,是我爷爷买的。”熹熹赶紧回答着,一边说一边调整自己的声音和表情,生怕会因为一丝一毫的不合适引发更大的麻烦。
“就算是我爷爷也不给我买呢!你们快来看啊,熹熹的新书包超级好看的!”蒲清继续说着,一边指着熹熹的书包。熹熹此时只希望有个地缝赶紧钻进去,可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熹熹的手开始发僵,背上开始出汗,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笑着,“不是的不是的,只是恰好去爷爷家吃饭,爷爷给家里上学的小孩都...”
话还没说完,“好啦,我就是夸你的书包好看,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大家都看见了吧,可千万别跟她玩,这个人有病。”蒲清的声音继续传来,熹熹听着听着,慢慢抬起头看着她。
冷漠,嫌弃,鄙夷。一如既往,周围人的神情仿佛是欧洲某个名家画的晚宴图。大家看着在宴会上表演的小丑或是出了糗的女仆,生动,好奇,或是冷漠,或是觉得可笑。有拿着红酒挡着自己脸上不屑表情的,有和同桌好友打招呼却斜着眼睛想看事态还能如何发展的。熹熹为了让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嚎啕大哭,只好像一扇门被猛地关上,强行切断自己所有的听觉和视觉神经,强迫自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一样,用以抵抗那种濒死的感觉。“老大,别开玩笑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好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下。
熹熹再也没抬起头来,她多希望自己能消失在这个教室里,但是恐惧,担心,好像洗不掉的污渍,盖在她的心上。熹熹担心这一天都会变成这样,担心这一天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担心这种强行把插头拔掉,迫使自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的状况还会有多少次。
“打扫卫生的同学赶紧收拾一下啦,开始早读了!”,班主任的声音传来。
熹熹这才把头抬起来,眼神无光的看着黑板上今天早读的内容,语文老师的字很秀丽:
1.预习《火烧云》萧红;
2.背诵古诗《赠汪伦》
熹熹掏出课本,假装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开始早读。每次朗读课文的时候,灵魂才能沉浸在一个无人打扰的世界里。这里有宁静,有莱茵河畔的风景。即使是看了无数遍春色,也总能感受到不同的心境,有人忧伤,有人畅快,有人身边簇拥环绕,有人死在第一缕春风吹进窗框的时候。死亡是什么感觉呢?熹熹心里不断想象。好像电视剧里演的很美的样子,不是一袭白衣在河中留下最后的倩影,就是血色好像梅花,溅在最爱的人身上,洗不掉,擦不去。那个爱人带着伤痛,生活在与人避居的小木屋中,整日吹笛,终了余生。这血好像是融进了心脏,从此和爱人的生命一起跳动,直至停止。
这不够美吗?熹熹心里想着。
好了好了,再胡思乱想,早读的课文读不完,老师的眼神也要瞄过来了。熹熹可不希望上课被第一个提问。
于是打起精神,逐字逐句的读了起来,神态也变得专注,语气变得诚恳,仿佛课文中的人物也在熹熹身上有所显现似的。
“接着又来了一头大狮子,跟庙门前的大石头狮子一模一样,也是那么大,也是那么蹲着,很威武很镇静地蹲着。可是一转眼就变了,想要再看到那头大狮子,怎么也看不到了。”
“叮铃铃。。。”下早读的铃声响起,熹熹的世界暂时告一段落,第一节课也快到了。
一周已经过去一半,今天是周三,下午有一节体育课。大家从上午已经开始躁动了,有人说下午一定要去打乒乓球,有人说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把自由活动的时间留长一点。大家七嘴八舌,还有女生开始组起了跳皮筋的队伍。这一切都看起来这么生机勃勃,春天除了逐渐消失的冰雪和地面的凉意,还伴随着泥土里的躁动。
蚯蚓顶来顶去,浸泡了一个冬天的雪水之后恢复生机的嫩芽,都像交响乐或是电影高潮的前奏,那种鼓声,大提琴声逐渐加重的过程,总会让听众忽略很多其他声音,从而被情绪的递进所掌控。熹熹在想,“如果这么多的声音是一首交响乐,我是其中的那一种乐器呢?“突然她笑出来,说不定我是指挥呢,大家才听不见我的声音。
可是这笑容转瞬即逝,因为这个地方连熹熹的笑容也会被审视,被评判,甚至成为众矢之的,然后流传在同学们口中。
熹熹立刻紧张起来,万一有人看到,是不是又是新讨伐的开始?
”真想变成一颗尘埃,谁也看不见。“熹熹心里想。她又重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抱着侥幸的心态,“时间这么短,肯定没人看得见。”
“何熹熹,你笑什么这么开心?”熟悉的声音传来。
好像催命的门铃,可惜这时候,熹熹还没看过午夜凶铃。不然体会一定更准确。
“我在想刚才语文老师的裙子真好看!”熹熹赶紧整理表情,用柔和又欢快的语气回答着。好像希望能浇灭一些刚才那句话中隐藏的攻击。
这欢快中又糅杂着一股紧张,加重了这句话的不自然,可是熹熹已经无心顾及这些了。只希望当前的这道关卡赶紧过去,可往往事与愿违。
“是吗?你是觉得老师的裙子很可笑吧。也很正常啦,你今天穿的裙子我觉得比语文老师还好看呢!”这句话无异于惊雷在班里炸响。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过来,嘲讽,看戏,幸灾乐祸,或是不在意。
熹熹此时竟然还有精力分神,“这应该叫2000年版清明上河图,人间百态,姿态各异,神色生动,各不相同。”可是这分神也就持续了不到一秒钟。熹熹扫了一眼周围的各种反应,不敢深究,那熟悉的排山倒海般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心脏还在跳动,可是思维就像被施了冷冻术,再也不动了,动一下就是刻骨的寒冷和被冰碴刮破的刺痛。
“怎么办?”熹熹心里想。
“怎么可能啊,老大你别开玩笑了,语文老师比我好看多少倍呢,我就是羡慕。”熹熹此时无法想象自己的表情,只好尽可能假装没听懂刚才这句话中的意思,用尽量自然的语气回答,好像对方不是刁难,而是在问熹熹今天早餐吃得什么。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熹熹从未觉得上课铃如此动听,赶紧装作低头准备上课用的书和练习册,尽管他们此时就正摆在桌上。
低下头看向抽屉里的那一刻,“终于能呼吸了。”熹熹在心里松了口气,可在脸上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又继续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把手里的书和桌子上的书对照一下,然后再放进抽屉。
老师也在此刻走进了教室。手上拿着一叠纸,熹熹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上周周末的家庭作业,和国庆节有关的手抄报。
“今天我们表扬几位手抄报做的很好的同学,他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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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我先走了。”男孩的眼睛看起来很镇定,可如果仔细看,仍然能看到一丝泛着恐惧的波澜。他迅速低下头,好像并不期待得到任何回复。双手攥紧书包的带子,快速走向门口的鞋柜。
还有一步就能摸到鞋子,穿上就可以出门了。
“今天出门把衣服穿好。”妈妈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小孩的叮咛,反倒是异常冷静,甚至中间透露着一丝警告的意味。男孩看向门口有些斑驳的镜子中的自己,长袖长裤的校服,有些旧了,还有些小了,不过倒也能遮得住男孩的身形。
“知道了,我先去上学了。”男孩谨慎的答道,边说边迅速蹲下身,把鞋子穿上。
手放在门把手上。
“推。”他在心里默念,好像是什么咒语似的。
冬季寒冷的空气好像每天公交车站要上车的人,一秒也不想等待的涌进来。男孩却好似感受到久违的氧气,仿佛溺水的人一下子挣扎出水面,深吸一口夹着雾霾和楼道里有些腐朽味道的冬日凛冽气息,一秒不停地背着一个上面有黄色星星图案的书包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