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仙?
众人没想到看似慵懒散漫的穆青竹居然抛出来这么深奥的论题,柳梦生甚至是怀疑他是酒喝猛了。
一时间,大家或是讶异,或是思索,所有人全都陷入了沉默。见到众人如此反应,穆青竹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意,仿佛是在说,你们看,讲学这事就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穆青竹认定大家短时间内想不出如何回答,遂伸手向抱着酒壶的安雨初,想要将酒酿要回来。
“为仙,觉也。”
可话还未出口,便听见一人悠悠张口道。
穆青竹闻言一怔,伸出的手臂僵在了半空,而其他人也是十分惊讶一齐地望向青阳。
“咳…呵…”沉寂良久,穆青竹终是想起来这论题是自己挑起的,遂收回伸出去想要回酒壶的手,转来正色地问道,“缘何?”
“凡世间生灵,须能觉天地灵气者,方可修行。修士万千,唯悟道知命者,方可为仙,”青阳眸光凝于杯中平静的茶水,似是在一边思索一边将所想道出。
如此一解,众人眼中多有几分光亮添彩,柳梦生更是觉来通透不少,想自己修行之初也是先要觉察万物气息,确实如青阳所言,若是不知阴阳二炁的存在,一切的修行终只是落于武道。
“不错,若是不能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存在,修行也无从谈起,”穆青竹缓缓点了点头,想是也十分认可青阳的观点。
“反之,若是不能觉察灵气,久而久之,只怕如何深厚的修为都会逐渐消退,终是泯然凡人,”青阳又道。
柳梦生闻言不由一震,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仿佛是整个身心都回忆起在神沟失去对气息感知时的那种绝望一般。
“子林……”
也许是察觉柳梦生神色有异,柳含烟伸手浅浅地扶住了他的手臂,轻声一语。
“师姐,”柳梦生回神望去,却见柳含烟回以温柔一笑,遂觉心神暂定。
“所谓聪之所去,则震雷不闻,明之所弃,则三光不见,五感如此,道法亦然,”殷雪怜垂眸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
“妙啊,青阳师妹果真聪慧,”穆青竹感慨道,“所谓仙者,能觉灵气,以作修行之用,这下讲学有的说了。”
“这就有思路啦?”凌酌桂十分无奈地说道。
“别打搅本师兄思考!”穆青竹这一次竟是没有修理凌酌桂,反而是不知从何处掏出了纸笔奋笔疾书起来。
“唔……”凌酌桂见了有些无所适从地看向大家,然而众人也只能回以无奈的笑容。
久日未见,这一场小聚最终还是演变成一番欢饮,待到萧楚和叶衣荷也回来时,临安穆氏的师兄弟就又恢复以往的那般打闹了,自然他们也是遭到了同门师妹的鄙视。
不过,安雨初却也不吝啬自己的酒酿,见大家酒兴颇高,不仅端来了准备明日售卖的佳酿,甚至还拿出了新研制的雪泡梅花酒。自研读过夏揖山赠与的书籍之后,安雨初酿酒手艺可谓是突飞猛进,而凌酌桂和萧楚也再没出现过试饮之后闹肚子的情况了。
见到大家对安雨初的酒酿赞不绝口,就连青阳也好奇地浅尝了一盏梅花酒,只是小丫头似乎不胜酒力,一盏饮尽就醉倒在柳含烟怀里了,而穆青竹、凌酌桂和萧楚也在斗酒中纷纷醉倒。
“这些家伙,真不知道收敛,现在好了,怎么把他们弄回去?”
“我看呀,不如就让他们睡在这里好了。”
于是安雨初和席文清便开始发愁如何处理醉倒的三位师兄,而殷雪怜则是在照顾睡去的叶衣荷。
见穆氏诸位暂且无暇顾及这边,柳梦生便看向身侧,柳含烟已将自己的衣袍覆在青阳身上,而后轻抚着小丫头的长发。
“师姐,”柳梦生轻轻唤道,生怕会惊醒青阳。
“子林,有何事?”柳含烟并未转来,好似是在望着怀里的青阳,温柔地笑着。
“师姐,小师姐方才论道时所述,可是师姐点化的?”柳梦生小声问道。
“青阳天资聪颖,应是平日修行所悟,”柳含烟摇了摇头。
“那师姐是如何认为的呢?”柳梦生很想知道琴秋师姐对此的看法。
“诚如青阳所述,若不能察觉阴阳二炁,修行也无从谈起,”柳含烟淡淡地说道。
“师姐,我见学府典籍提及如今世间灵气衰微,那为何玄门还能如此兴盛?”柳梦生问出心中的疑惑。
“子林竟然读书如此认真?”柳含烟转来莞尔一笑。
“是先前也听到过的,就一直很不解,师姐要是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柳梦生无奈道。
“典籍中所书无错,如今九州阳炁确有衰微之相,”柳含烟平静地说道。
“那为何……”柳梦生见此,便知琴秋师姐是在认真讲述。
“子林呀,昔日天地间阴阳二炁均衡,万物身处其中便也浑然不觉,若非经由点化,或是偶入灵炁激荡之地,只怕是难以觉察,”柳含烟缓缓道来,语气虽是平静,却能觉出几分认真,“而今九州阳炁衰弱,阴炁如常,反而令世人易于察觉阳炁盈亏异动,进而炼化己用。也正因如此,玄门才得以兴旺。”
“原来如此,那为何九州阳炁会衰弱呢?”柳梦生又问。
“古来阳炁清扬,经天轮回,阴炁厚重,循地往复,周而复始,孕生万物。然千百年前,曾有颛顼氏绝地天通,自此阳炁飞升不复回转,继而九州阳炁日渐稀薄,衰微不复,”柳含烟语气中似有几分哀叹。
“那要是阳炁再这么衰微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柳梦生心中一沉,不禁问道。
“玄门承引阳炁为灵,可问仙道,亦有灵物可纳阴炁。只是纳阴炁者,无有充足阳炁相衡,常常难以节制,进而催生祸乱,”柳含烟解释道。
“这就是邪祟诞生的原因?”柳梦生恍然明悟,原来修炼之时,除却感知运转阳炁之外,也需要有阴炁辅佐,就如当初眉山一战时,琴秋师姐与陆叔伯双方并非只动用先天阳炁,而是催动阴阳二炁不断交融,才幻化出诸般法相。这也就是为何琴秋师姐在自己修行之初只道是感受气息存在,继而加以催动,并非是急于让自己区分阴阳二炁。
而如今,九州阴炁未有衰竭,因此以阳炁修行之时易于取用。反观若是以阴炁修行,则难以取用相当的阳炁辅佐,阴炁无制,肆意用度,恐怕终有失控之时,届时修行不成,甚至魂魄都可能被汇聚的阴炁所扰。想来眉山之时,似乎陆叔伯就是用磅礴的阴炁控制住了千百阴魂,而那时尚且有陆叔伯的意志加以操控,而若是受制于没有意志的先天阴炁,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恐怕这也就是为何玄门会将阴炁视为煞气的原因。
“子林聪慧,”柳含烟静静听完柳梦生所思之后淡淡一笑,而后又道,“如今九州阴阳二炁失衡,只怕终有一日,邪祟横行无阻,九州生灵涂炭。”
“那怎么办?就没有办法阻止了吗?”柳梦生听来心中不由着急。
“子林呀,若是有一日,为了天下苍生,需要舍弃一身修为而来均衡阴阳二炁,你可愿意?”柳含烟语气依旧平静,好似随口一问。
“自然愿意,”柳梦生不假思索道。
“此话当真?”柳含烟微微一怔,抚着青阳长发的手倏然停下。
“当真!”柳梦生十分认真地回道,柳含烟闻言微微低头,神色似有几分黯然。
“说得轻巧,只怕到时候就舍不得了。”
此时,忽然有一人跳到了柳梦生身侧。
“喂!你这小鸟能不能别吓人?”柳梦生一惊,迅速转头看去,在认清来者之后就不满地说道。
“你胆子这么小的吗?”江晓莺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只小凳子放到了桌边。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唉,不是,你是怎么飞进来的?”柳梦生望向转去几帘染布之后收拾的殷雪怜三人,见她们似乎是没有察觉江晓莺的到来。
“本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要先过来喝一杯了。话说,你们怎么也不等我就喝上了?”江晓莺扫了一眼醉倒的三人,不由皱了皱眉。
“你这小鸟也来封书信啊,我们哪里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柳梦生心中暗道,合着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穆氏小店的人啊。
“早告诉了,不就听不到某人夸夸其谈了嘛?”江晓莺坐下来,就拎起最近的酒壶,掂量里面还有没有酒液了。
“什么夸夸其谈?我这是真情实感,”柳梦生反驳道。
“我就不信你真舍得了这一身修为?”江晓莺白了他一眼。
“不舍归不舍,要是真到了那种时候,我相信任何玄门世家的修士都不会推脱的,”柳梦生正义凛然道。
“我看不一定,修为是玄门各家赖以为生的手段,就拿你来说,没了修为,你怎么过活?”江晓莺不以为然道。
“我会剑术,实在不行可以开个武馆,或者从军去,”柳梦生不假思索道。
“算了吧,你这心性只怕难以适应江湖算计,投身行伍又太过散漫,”江晓莺摆了摆手道,“再说,你要是从军去,柳姐姐怎么办?”
“那,那我还会种地,实在不行,就跟家姐再回去归隐便是,”柳梦生一想,自己确实不忍抛下琴秋师姐一人。
“料你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就知道依着柳姐姐,”江晓莺万分鄙视地看来,而后略有失望地放下桌上最后的酒壶,“怎么都喝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