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文和皓武同为牧野晟皓的近侍,倘若要论武技,两人应是不相上下,甚或皓武还精通医术,但是,皓文有一种常人无法比拟的敏锐,能先一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偏偏那东西还是极浅而易见的。他一眼就看出了慕容宁远的与众不同,而皓武却还要再阅人无数后,才能明白这一点。
所以,皓武只能是皓武,而皓文,他在皇上身边是能得皇上倚重,到牧野晟皓身边后又能很快得到十七皇子的器重。
西楼这处,少有人来,慕容宁远也绝对不是会伺候人的主。皓文刚替十七殿下换上干净的被褥,甫一出门就撞见了提着寻常宫灯的慕容家七小姐。
“宁远?”他吃了一惊。
不过片刻工夫,她已另换了一身衣裳,梳了双髻,连颈上的长命金锁也摘了,看上去还真是规矩。
闻声,她侧脸看了过来。她有一双极灵动的眼,黑白分明地瞅着他。
“你去哪?”皓文有点尴尬。
“这里都归我管,你说呢?”她翘着下巴,冷哼了一声。
皓文便知她是怕人夜查,静思园这处人迹罕至,宫人巡查至此多在这时辰——他笑笑,真难为她一个千金小姐,居然也有这细腻的心思和善解人意的时候。
皓文与皓武说了一声,远远地跟在了慕容家七小姐的身后,他走得不快,却始终与她保持了七步左右的距离,慕容宁远自静思园东角上返转的时候,他还跟着,她便放慢了脚步。
皓文紧走几步,赶了上来,两人并肩慢行,自灯笼里透出的橘黄烛火惊飞了几只草丛中宿眠的秋虫,不知不觉间,月已近中天。
“皓文,你是皇上赐给十七殿下的吧?”慕容宁远停下脚步,那几盏宫灯已经拐过了朱墙,远远瞧着一线光亮旖旎而去,她道,“听说,你曾赤手劈死过金钱血豹,救下了十七殿下和十八殿下?”
“不过凑巧,”皓文谦虚道,“是用弓箭射杀的,赤手空拳,我可没那本事。”
“金钱血豹不是魔兽?皮那么厚,你用的什么弓箭?”慕容宁远道,“我本也不信的,不过皇上狩猎,不是事先清理过场地的?”
“是从断崖那处跃过来的,”皓文笑,“还好有陛下赐的金箭,也是我运气,两位小皇子私跑了出去,正巧叫我遇上了。”却无意与她纠缠这个话题,笑谓,“你求殿下把你央了去,不如去求皇后。”
“是十七殿下的意思?”慕容宁远这次倒不笨,“皇后自是宽厚慈善但她虔诚礼神,非大典,等闲不露面的,她那处不奉召,不好进的。”
“这——”皓文压低了声音,“慕容皇妃不是每隔月余便要去探望一次八殿下,过两日便又是了。”
月转西楼,风过,檐角的金铃叮铃铃响个不住。
慕容宁远睡不踏实,挑了件家常的衣衫,随意梳了双髻便出了门。她站在西楼的最高处,支着下颌,愣愣地发呆。这处的风极大,吹得她外罩的青色披风飒飒如旗舞,她下意识朝那御花园的东角瞥了一眼,并不期待看到些什么,但是出乎意料,她看到了一只手。
握住那株白玉墨兰的手,修长匀称,莹白如玉,看上去竟比那姿态舒逸的白玉墨兰还惹眼。
只一瞬,那烟雨色便淡了下去,慕容宁远隐隐觉得天上那银月恍惚暗了一黯,心神微漾间,那银辉已消失,恍如刚刚一切都是幻像。
慕容宁远使劲揉揉眼睛,再次看了过去。
她看见他浮在皎白的月色里,他那一袭淡白色的长袍便和月色混在了一起,那袭白色长袍是如此的浅淡,自膝盖以下更好似完全融入月色中,叫人看不太分明,却沦为了最淡雅的背景,衬托得他那一头漆黑的长发如黑缎在半空里飘拂,由远处看,给人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
诡异得近乎妖魅。
此时此刻的慕容宁远只有一个念头,他若不是树精便只能是花妖了。
电光石火间,她的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
白玉墨兰花妖,恰好今夜绽放的白玉墨兰吸收了月光的精华,终于,幻化出了人形?
白玉墨兰幻化出了人形,成了妖精!
她痴痴地看着他,对于这个理解,很满意。
恰好这时,那花妖略略侧脸,向她这方向看了过来。
一见那琥珀色泽的双眸,慕容宁远只觉得心头一颤,瞬间有一种微微失衡的感觉,仿佛天地向着同一个方向倾斜了下来。
我见过他吗?她傻愣愣地楮在那里,扪心自问。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异样,他忽地展眉浅浅一笑,艳光四射。
西楼七丈,他在园内,她在楼上,两人皆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他浮在御花园的东首,怔怔地看着她,似在犹疑不决,忽地,他松开了握着白玉墨兰的手——
慕容宁远看见他那一袭白袍漂浮在空中,身姿妙曼仿若上古神话中御风而来的飞仙,他的长发漂浮在风里,华丽宛若一匹展开的上贡墨缎。
她的心头突地浮现一个奇怪的念头:我定是见过他的,定是,定是,可,什么时候,在哪呢?
她痴望着他,舍不得移开眼。
待他飘至西楼前院时,慕容宁远倏地回神:
琥珀色的瞳仁,他是,他是西秦那时来偷袭的影子刺客?
那是,那是——怨魂?
恶灵?
厉鬼?
她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四下去看,平日里觉得这西楼最好就是处在僻静之地,这会,她才想起,这儿的花木生得好,据说便是那些西秦刺客的血肉给滋养成的。
“你,你,你不要过来。”慕容宁远冲他拼命摆手,“我这人很多的,我们这里驱鬼很厉害的。”说话的间隙,她还不忘探出窗口,目测了一下楼层的高度。
娘呀,她拍着胸口缩了回来,心想,跳下去就和他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