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夕阳西下。
马车停下,代辛探出头,看到一处寺庙,愣了下,跟着金终南下了车。
金终南身边的陈辞首先过来,说道,“先生,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
金终南接过陈辞手里的信,看了看,不动声色地说道,“一会儿再说。”又对陈辞使了个眼色。代辛见金终南面色微变很快又如常,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我们这算是私奔吗?”代辛抬头问金终南。
金终南失笑摇头,说道,“看看前面是谁?”
瘦弱的身影,浅浅的笑容,容貌清秀苍白,代辛认出是杨如红,转头问道,“你不愿意带三个孩子,却事先安排了带着她?”
金终南不以为意地说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代辛被问得一愣,反问道,“如红还有什么隐秘的身份不成?”
金终南挑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是当然。”
如红能有什么隐秘的身份呢?这么多年来,自己的这个小姑子常年住在外面,说是在青霞山静养身体,见面的次数实在不多。除了杨适和孙氏,代辛并未见过杨如红和家里的什么人很亲近,原本以为是这孩子身体虚弱,性格孤僻。这么看来,定是有什么其他缘由。
杨如红一身浅灰色的长裙外穿藏蓝色的斗篷,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微低着头向代辛行礼,“五嫂嫂好。”说完,招呼了杨家的三个孩子向寺庙走去。
三琴桂枝见代辛和水鉴先生难得独处,几个孩子离开父母后也一直心绪不稳,就跟着一起进了寺庙。
月光皎洁,柔和地照在二人身上。代辛心里有些发酸,想不清楚杨如红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让金终南在这么危险的时局下还带在身边。
“如红是杨适与我姑姑所生。”金终南拉起代辛的手,说道,“当年的事我改日再说与你。”
这答案实在是意料之外的,孔代辛惊讶的半晌才回过神,
刚想回话,就听见前方传来尖叫声,扭头看向金终南,说道,“你快过去,他们的目标不是我。”
黑暗中金终南脸色平静,握着代辛的手更加用力,说道,“我不会离开你。”
打斗声从不远处不时传来,对方的人数不多但都身手不凡,几个护卫也只能勉强应付。眼瞅着一个黑衣人一把抓过杨邦家的杨武,大声问道,“是这个吗?”
杨家的三个孩子都做了小道童的打扮,因为都是年纪不大天色也黑,黑衣人的同伙也一时无法分辨哪个才是杨邦的儿子。代辛站的不远,眼看着这几个黑衣人目标是杨武,这时却不置可否的样子,心里为杨武捏了一把汗。
金终南这边也是焦急,当初没有把这几个孩子带出来是一回事,带出来又被抓回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是,如今金终南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放开代辛的手。这手他抓的太难了,金终南一直认为这样的乱局,或许真的能成全自己的这段缘分,他不愿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幸福就在前方,真的很怕自己的一时疏忽错过眼前的爱人。
金终南心神不宁的样子代辛瞧得清楚,也知道,这几个孩子无论哪个被带回去,大约不会有好结果。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你身手不错,去帮帮他们。”代辛撒开手,推了金终南一把,“到底是孩子,我既然带出来了,就没有放弃的理由。你算帮帮我。”
孔代辛没有想那么多,不管情不情愿,既然决定带着这三个孩子,就要毫发无伤的把他们带到杨邦面前,无关其他,只因为这是个承诺。大概这就是杨适父子选择孔代辛最重要的原因。
前方又传来三琴的尖叫声,“姑娘救我。”
金终南是极了解孔代辛的,自然清楚她现在的想法,回头看了代辛两眼,叹了口气,毅然走向打斗处。
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大约只有在这种时候是占便宜的吧,代辛自嘲,打算找个背静的地方躲起来,一回身就吓了一跳,刚要叫,就被捂住了嘴。
代辛恶狠狠地盯着眼前异常俊美的男子,他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是始料未及的。本以为趁着这样的局面,和金终南之间也有了很多可能,但是此刻代辛毫无反抗之力,一颗心瞬间凉透了。
看着黑衣人毫无收获地离开并未恋战,金终南才发觉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回头再去找孔代辛,人已经不见,无声无息。
“追!”金终南简直发疯了一般,嘶吼道,“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我抢回来。”
陈辞犹豫了一下,说道,“孔家太太赵氏那边,天音的人已经埋伏了很久,一直没有动手,不知是不是因为杨家五奶奶的关系。”
“那边天音安排了许多高手,我们现有的几个人怕不是他们的对手,若孔家太太有什么不测,如何和杨家五奶奶交代啊。”
“况且,那孩子也在那边。”
“天音书信里写的清楚,先生一日后倘若不亲自现身,孔家太太—”
金终南沉下脸,思考许久,说道,“派几个得力的跟着天音,我们先去同林山庄。”
外面寒风瑟瑟,吹得马车沙沙地响,天气越发地冷了。眼看着春节就要到了,又是一年。
“难道你不是奉命去捉杨武杨梅的?”代辛坐在马车上双手被困着,说道,“顺手牵羊把我带回来的?”
天音面色平静,盯着代辛的脸,说道,“我是专门去把你带回来的。”
“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代辛不屑地说道,“把我抓回来有什么用?杨适杨邦会在乎我一个寡妇的生死?”
天音也不言语,猛地起身坐到代辛身边,一把拽过代辛被捆着的双手,来回揉搓。无论代辛如何挣扎,天音只会力气越来越大,到后来竟然把代辛的手放到嘴边亲吻。
“你是个混蛋!”代辛抬腿乱踢,大吼道,“疯了吗?”
天音抬起头,凑近代辛的脸,紧紧地盯着时常出现在自己梦里的这个女人,依然美丽迷人的容貌,依然不服而倔强的姿态,天音情不自禁地抬手抚摸孔代辛的脸颊,说道,“你好不容易出了杨家,我怎么会放你跟他走!”
说完,天音盯着代辛半天,忽然放开手,大笑。
此刻温和俊秀的脸庞,平静的眼神,让人没法相信刚才那个人就是眼前的人,代辛说道,“放我回去,我们做笔交易。”
“你和我之间,便只有交易?”天音说道,“且省省吧。我想得到你,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绝不会放弃。既然你对我只有交易,我也认了。可是这回,不是你和我谈,而是我和你谈。”
“我的筹码很多,而你只有你自己。”
半月后,大章城外的一处干净整洁的小宅院,孔代辛和天音对坐在大榕树下。
“我休息了这么多天,现在精神很好,你可以和我谈了。”代辛说,“不管你的条件是什么,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放我走,哪里都行,只要不在大章城。”
这次出了大章城,代辛没有想过自己会回头的,无论如何是不会再与杨家有什么瓜葛。就当自己死了也好,不和金终南在一起也好,好歹是个自由身。如果真的和金终南有个结果,自然是最好的。
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会被天音抓回来。代辛猜不透天音的用意,所谓无利不起早,自己现在的利用价值究竟有多大,代辛自己也想不明白。
天音叹了口气,说道,“我姓何,是何平桂的儿子。”
何平桂?
天音的这个开头完全是孔代辛没想到的。代辛认为和天音这样的人相处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达成一笔交易。虽然天音完全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但是交易的过程也是两个人亮牌的时候,是互探虚实的最好时机。
这何平桂乃是周饶的镇远大将军,又授了一等公爵,论功论资历,和杨适相比也有过之而不及,是四大世家之中何家最为显赫的人物,军中威望也极高。
代辛不太明白天音这时候怎么会提起他的身世,却真的十分好奇。这位神秘出现的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只知道我的道号是天音,却从没问过我的俗家名字是什么。”
意料中的,孔代辛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天音笑笑,继续说道,
“你不必那么惊讶,我是他的外室所生,从小没有养在何家,所以没有什么人知道我的身世,无论杨适还是金终南都自然是查不出来的。”
代辛点点头,说道,“他们知道你与何家走的近,却没想到你是何家的孩子。”
天音起身,背对着代辛,背影挺拔。
代辛听着天音语气和缓地从他母亲奶妈身边的小丫头,讲到了与自己是如何相识的,天色已尽黄昏。天音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以至于到了最后代辛听得意犹未尽。
代辛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拍拍天音的肩膀,说道,“故事很好听。”
“不管其中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你都带我度过了难忘的一天。”
天音转身,嘴唇轻抿,挑挑眉,说道,“我今儿就是个说书的?”
代辛坦诚地点点头,“我这听书的也挺投入的。”
天音是谁的儿子,对代辛来说真的不重要。他经历了什么有什么样的抱负,代辛就更不关心了。孔代辛此刻只关心,天音要怎么样处理自己。
“我叫何傅衡。”天音紧盯着代辛的脸说道,“我讲了一整天,你竟然也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代辛眼皮也不抬一下,干脆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天音本来就可以了。现在又知道你是何平桂的儿子,更加足够。别的事情不是我关心的,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你真的很无情。”天音说完这话,拂袖离开。
孔代辛在这个小院子呆了一个多月,外面的消息一点也没有,身边倒是有个叫柳儿的小丫头伺候着,偶尔陪着代辛聊聊天,解解闷。一问到关键事情,就一问三不知了。
这日代辛起得晚了,正在洗脸,就听外面柳儿在和什么人讲话,代辛推门去看,天音正站在院子中央。待天音向前走了几步,代辛惊呆了。
“三琴,”代辛小跑着拉住三琴的手,“谋反是诛九族的罪啊,你怎么就被他们逮到了。”
代辛又见三琴身上干净整洁也没受什么伤,样子还算平静,又说道,“你不会是自己回来的吧?”
三琴没有讲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代辛也没有再问。身边有了三琴的陪伴,代辛的生活总算是正常了一些。
代辛从三琴口中得知,自己被抢走后,金终南赶到同林山庄将在那里的母亲接了出来。隔天,同林山庄的庄主和夫人被杀。再后来,杨家来了人,金终南本想回到大章救孔代辛,却被来人叫走了。之后的事情,三琴便不清楚了。
代辛想过金终南为什么这么久在大章也没个动静,究竟还是被杨家拖住了。代辛有些失望,却也不怨。
天音隔几天就会来,见了孔代辛随便说几句叮嘱的话就走。代辛不冷不热地应付着,直到天音脸上挂了彩。
“调戏良家妇女了?”代辛斜靠在摇椅上,说道,“什么急事,这个模样就来了。”
天音冷着脸说道“新皇已经登基十几日了。”
这么快就变天了。
代辛瞧了瞧天音脸上的似乎是旧伤,“你出力不少,是有功之臣,就算从此脸毁了也是值得。”
这些话天音并不放在心上,代辛从来都是个刺猬,面对自己更是这样。至于脸上的伤痕,他更不在意了。
天音蹲下身,拉住代辛的手,代辛使劲地往回缩,天音却紧抓着不放。代辛索性不去看他,说道,“你拉着我的手又如何?在我这里,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天音拉着代辛的身子也一起低下,猛地吻了过去,霸道蛮横。
“得不到心,得到人也是一样的。”
代辛一个嘴巴扇了过去,天音被迫离开代辛的嘴唇,说道,“都是徒劳,你没能耐能逃得出我的手心。”
说完,天音起身离开。
不一会,一个长相阴柔的灰衣男子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说道,“夫人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