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的疑问围绕在我的脑海中,使得一夜都未曾安睡过,第二日天一明我便起身梳洗好,心中盘算着该如何面对这陌生府邸中的环境。
我刚推门而出,却已见一男一女两人背对着我而立,女子身形修长,穿着一袭椴红色的织锦长裙,裙裾上盘着数朵盛放的梅花,后髻用蝶状银质发簪挽起,发簪上的流苏长而精致,在晨光里泛起粼粼之色,她正昂着头在轻声说话,因为隔着太远,我并不能听清楚她讲的话,而身侧的男子只着了一身棕褐色的宽襟长衫,远不及女子衣饰华贵,在她一侧垂首而立,沉声听示,看上去对女子十分恭敬的样子,在我看来,他们应是主仆的关系。
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以表示意,两人听到后皆转身过来看向我,我这才看清原来男子就是朱睿,而他身侧的女子样貌出众,皮肤光洁,双眸深邃,五官皆棱角分明,画着狭长精致的黛眉,给眉眼添上了几分英气,显得更为神色不驯。
她蹙着眉,正持着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我,看得我觉着十分不自在。
朱睿向我指了指对她说道:“就是这位姑娘,昨天夜里救了少爷。”
她的眉头又皱了皱,似是不屑地说道:“未曾见过有良家的姑娘,会在夜里驻游在大街之中,莫不是他们满狗的细作,想演了这场戏,好让她混进我们府上。”
听到她口中的满狗二字,我虽心中愤懑欲怒,但转念想到如今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并不适宜对她蛮横顶撞,倘若唐突回驳,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过节。
朱睿见我神色尴尬,以为我是因为她的这番话而觉得委屈,但似乎是碍于身份的缘由,他并没有帮我解释什么。
那女子走上前一步,她发上的发饰流苏随着她的脚步左右回晃,玎珰作响,她冷冷地斜视着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家中尚有何人在?又为何深夜还在京中街道闲逛?”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咄咄逼问,我克缓了一下情绪,在心中编造好了全部答案,才缓缓回答她说道:“我姓艾,闺字世萱,是奉天府人,家中父母皆已离世。至于——你问我为什么那么晚还在京中没有回家的原因,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想我可以不告诉你。”
没有想到她听我言罢吗,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我情绪激动地说道:“什么奉天府?!那是鞑子自以为是的叫法,你是汉人,就还是该随着我们大明朝定下的法章制度,是叫沈阳!”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吓得不轻,呆滞地点了点头说道:“是……是沈阳。”
朱睿见势,上前忙把我们俩给拉开,对我解释说道:“姑娘,我们很感激你救了我们家少爷,也并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只是时下局势动荡,府中只是担心有……”
还没等他说完,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叫道:“阿娆、阿睿,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几人一道回头,越过长而曲折的回廊,在尽头处站在一名青年男子,他长发束冠,眉目端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血色,想必昨夜一箭伤之甚重。他身着缎紫色的长衫,腰间配有温润朱玉,这些年未曾相见,可是如今第一眼我却已经认出了他。
他是我年幼时曾在紫禁城中救过的人,他也曾告诉过我他的名字,萧瑟的萧,煊赫的赫。
那个叫做阿娆的女子和朱睿忙赶上前向他行礼道,因为隔了有些距离,我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奇怪为何除了皇室之外的世家凡族也要在家中行这样的大礼。
待得他们说完之后,三人一道向我走来,萧赫显然没有认出我来,只是客套地向我寒暄说道:“姑娘昨日在府上休息得可还好?”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作声。他见我不说话,说道:“庶妹萧娆性格多疑,言语动作间可能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我含笑忙解释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一个陌生人,你们怀疑我无可厚非。”我看向那个叫做萧娆的女子,她仍旧目光含疑,不屑地转过了身去,对着萧赫说道:“她不肯说出深夜一人独在京中的缘由,这其中怕是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兄长莫要轻信了这丫头。”
我想着倘若自己再不说出个原因出来,这个萧饶怕是揪着这一点而不肯放过我了,急中生智般地脱口而道:“这缘由也不是我不肯说出来,只是怕讲了出来惹地你们笑话,毕竟是我的私事。”
萧饶听到我这么说,倒也是好奇地转过了头来追问道:“那便在这里同我们讲了便好,何必藏着掖着倒使得惹了我们的怀疑。”
我故作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像真是藏了这般的秘密一样,轻声说道:“我……我是逃婚出来的。”
果然我刚说完这一句,几人面面相觑,又惹不住一道轻声哂笑了出来,我别过了头装着很害羞地样子说道:“这下你们可问清楚了。”
萧赫上前与我说道:“姑娘搭救萧某一命,萧某感激不尽,中午府上设宴,还请姑娘赏光。”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有名字,叫艾世萱,你不用总姑娘前姑娘后的叫我。”
他低声轻笑,清澈而有神的眼睛弯成了很好看的弧度,说道:“萧某单名一个赫字,艾姑娘可记住了?”
我其实很想说,我知道,你叫萧赫,很多年前,我也救过你,那一日炮火满目的紫禁城,你抓着我的手眼神坚定地告诉我说,你要活下去。
那时的我,也曾经告诉过你,我叫爱新觉罗东莪,是摄政王家的格格。
时光彷佛掠过了彼此年幼的脸庞,那个记忆里倔强的小少年,已经长大了,而上天如同早已经安排好了彼此相遇的时间,让我们再一次久别重逢。
而这一次,你却已认不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