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俯下身,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我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他厌恶地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就是这个少年,在我漫长的成长时光里,他的存在,对我来说,像是浩瀚湖泊里的一盏明灯,点亮了整片湖面,让我能够乐此不疲地追逐着飘渺的星星光火。
而如今,我想我该是明白过来了,他于我,是何意义。
他不过我一直执着的错误信仰。
但是我想,如今一切都太晚了。
福临见我不说话,起身冷笑了一声,侧过头对下头的人吩咐道:“将豫亲王押下去,等朕的命令。”
英亲王阿济格见福临此举,忙行礼阻止劝道:“皇上,铲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福临抬手示意,冷言道:“朕自有决断。”言罢,他回过头看我着问道:“东莪恨朕吗?”
我不解他为何突然要这样问,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回敬他道:“恨,恨极了。”
他对我的反应无动于衷,耷拉着眼皮,冷冷地说道:“东莪,你知道么,你本无错,错就错在,你是摄政王的女儿。”
“身为爱新觉罗多尔衮的女儿,我从没有后悔过!”顾不得任何君臣礼节,我朝着他怒意吼道。
是,作为我阿玛的女儿,我一丝一毫,都不曾后悔。
福临只是冷冷地笑,他狭长的双眼里却透着寒光,“那么既然不后悔,你阿玛的错就全部由你来承担!”
我恨恨地望向他问道:“皇上,那我也要问一句,我阿玛数十载血战沙场,为你定都建朝,何罪之有!”
他上前一把揪起我的衣领,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分明的指骨,我听到他几近发颤的声音对我讲道:“为朕定都建朝?他定的是他多尔衮的都城!建的是他多尔衮的王朝!不是朕的!你听明白没有?!不是朕的!”
说罢,他用力地甩脱开我,命身侧的将士将我带走,我没有丝毫挣扎,我知道,此刻的任何反抗,于我都没有益处可言,福临不杀多尼哥哥,说明他心里还至少惦念着最后一点亲情。因此,我们必须做到臣服。
我被福临下了旨意关在宫中偏僻的延庆阁内,而当天夜里,宛甯不顾宫中所有人阻拦闯了进来,知道她在外头,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兴奋地朝着阁外奔去。
然而在阁外昏黄的光线里,我清晰地看到的却已是一个宫中嫔妃装扮的她,妆容精致,旗装得体,像是这夜色中的一朵琼花,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延庆阁当差的所有侍卫整齐地朝她下跪行礼道:“参见贤妃娘娘!”
我隔着她不远,就这么呆若木石地站在原地望着她,这些年的记忆画面,清晰地在我脑海里铺陈开来。
时光长河中,她的笑,如同旭阳让我不会寒冷。
可是此刻,她华装加身,而我落魄被关,这样的对比,让我觉得只是身处在一场噩梦之中。
梦醒了,也许我们还是昔日顽劣的孩童,还是为了一睹满园秋色而一块爬树的好友。
她也看见我了,都没来得及叫其他人平身,便朝着我迎过来,像是护佑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将我搂在她的怀里,轻轻地唤了一声,“东莪!”
我拨开了她圈着我的手,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娘娘?贤妃?”
宛甯有了片刻的失神,她的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无奈,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道:“东莪,不是……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此时此刻,嫉妒像是毒蛇信子一般缠绕着我,我遭遇了所有的不幸,你却成为了他福临的贤妃!
情绪失控的我朝着她怒吼道:“解释?你还要在我面前解释什么?!”
“东莪!你冷静一些!东莪……”宛甯双手用力地抓着我的肩膀,我失控地甩开她,她没有站稳,朝着冰冷的地面摔了下去,她痛苦地望着我,眼里噙着泪,她身后的侍卫纷纷上前想要扶她,都被她推开了。
宛甯独自起身,走到我面前,克制好了情绪,才缓缓开口道:“东莪,我知道,如今我说一切,你都不会信。可是我在你心里难道真的是这样不仁不义之人吗?”
“难道不是吗?!”我像是疯了一般朝着她嘶吼怒道:“我遭遇了全部的不幸,你作为我的朋友,明知我钦慕福临,却在这个时候成了他的贤妃!”我伸出手,朝着阁门指去,对她正色道:“我阿玛是死了,但我依旧是摄政王之女,依旧是睿亲王府的格格,依旧是皇帝和豫亲王的同宗堂妹,我不要任何人的可怜,更受不了你这个得意宵小在此刻的耀武扬威,你给我现在就滚!”我不断地强调着自己的身份,可是我知道,在她这个“贤妃”面前,我所有的身份,都已经不值得一提了。
宛甯含着泪,面对我说的这些话,她悲愤地说道:“东莪,不管你相信与否,我董鄂宛甯从未想过夺你皇后之位,更没有在你背后做任何对不起你之事。”
我冷笑道:“我,不相信。”
她望着我,眼底尽是失望之色,她转身欲走,却仍犹豫了片刻走回到我面前,强力地隐忍着怒意说道:“东莪,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我董鄂宛甯如今成为贤妃,全部都是为了你爱新觉罗东莪!”
话音刚落,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延庆阁,我望着她的背影,像是望着一段往事,眼看着我们之间的友情,分道扬镳。
刚起身不久的那些侍卫又马上跪下行礼,齐声道:“恭送贤妃娘娘——”一声一声,在延庆阁不大的院落里回荡,像是对我极大的讽刺。
我想,倘若那日,我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有因为情绪失控而胡乱言语,而是问清楚宛甯为什么成了福临的贤妃,那么我也不至于做出之后那些令我后悔了一辈子的事情。
延庆阁外星光点点,我坐在台阶上,痴痴地望着晦暗无边的苍穹。
我以为我失去了所有。
我反复地质问着自己,这些我所坚持的感情,真的有我坚持的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