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接过了宦官递上来的折子,他打开,依例念了几句新年祝词,始终神色讪讪。念完折子,他的眼神向我瞥了一眼,有些清冷,有些淡漠,随即又转开了,让我似乎有错觉,刚才的那一眼,真的有看向我吗?
歌舞表演开始,我望着舞台中央的两个妙龄女子,让我想起了那年我与孟古青的那支舞,也不知道,她如今在科尔沁过的可好。
皇太后向福临耳语了几句,福临点了点头,又转向了身旁的宦官说了几句,宦官亦点头,表示明白。待歌舞表演完毕,那宦官走下台阶,手里托着一方圣旨,清了清嗓子,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摄政王之女爱新觉罗东莪有贞静之德,端贤孝道,称母仪之选,宜共承天地宗庙,祗遵皇太后之命,兹册其为皇后。念其年幼,特准待及笄之年入宫受封。钦此。”
我手里的酒杯“匡嘡”地掉落在地,碎成数片,场内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我,福临从上头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向我。
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可是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的虚伪?!那么的虚伪!
他走到我面前,面无表情地道:“东莪妹妹,如今可是随了你的愿?”
我的愿望?我的愿望?!
我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道,我的愿望?!是嫁为福临为后吗?为什么如今遂了愿,我却连一点点的兴奋都没有?!
我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福临淡淡地一笑:“东莪妹妹,孟古青为皇贵妃可好?以后你俩作伴,在这后宫也不会寂寥。朕考虑地是否周到?”
他的笑透着冷漠与诡异,让我不寒而栗,我呢喃道:“不好……不好……”
“噢?哪里不好?”
“她根本不想进宫!”我突然吼道,当我也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惊讶时,福临依旧很冷静,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眼睛眯成半月湾,可是却透着寒气,我听到他说:“这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是必须臣服。”最后五个字,他说的极有分量。
“谢恩吧!”福临俊眉一挑,转过身,对主礼官道:“歌舞继续,各位卿家不要拘礼了!”
音乐突然响起,把我的悲哀全部隐没,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这偌大宽亮的宫殿,望着四面雕龙画凤的方柱,望着满座的臣子命妇,最后目光落在阿玛身上,他对我点了点头,目光里有哀戚之色。
我觉得一时间透不过气,便起身往外走,宫殿外一片茫然,苍穹间依旧落雪纷纷。我站在几盏宫灯下,望着天幕下的这座城池。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紫禁城,当年还在盛京的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它的壮丽宏大,可是如今,我即将成为这座梦里城池的女主人的时候,我却竟然开心不起来。
“恭喜格格。”身后传来多尼哥哥的声音,我转过头,他惊讶望着我眼里的泪光了,“怎么了?不开心么?”
我仰起头,不让泪水落下,可是面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多尼哥哥,你会不会对一个人很崇拜很崇拜?他似乎是这世间不可企及的神祗,他高高在上,让你觉得触不可及,让你觉得自惭形秽。福临于我,就如同苍穹中的明月,只能仰视。可是如今,当他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候,这样的心情,无法言语。我只能说,我没有想像中的那般快乐。”
多尼哥哥望着我,认真地说道:“也许,你对他,并非男女之爱。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摇头,“多尼哥哥,你以为我不懂,其实朝堂之上的事情,我大致是了解些的。十二皇伯伯阿济格想要夺权,他对我阿玛虎视眈眈,对福临这个少年皇帝又不完全臣服。现在的情形是我大清不能自己乱了阵脚,因为南明政府还没有倒台,朱氏一族仍不肯臣服于我爱新觉罗,而闯王李自成虽然刚死不久,可是他的残余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大清可谓外患不断。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内部就更加不能有矛盾。我嫁给福临,说到底是场交易,我像是一条纽带,将我阿玛和他联系到了一起,我们几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阿济格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我阿玛和福临。”
多尼哥哥惊讶地看着我:“东莪……”
我惨然一笑,无奈地摇摇头:“东莪是摄政王之女,政治手段、利益交换,这些都是我的必修课。”
我不是一个一无所知的闺中女子,也不是一个任性妄为的皇室格格。我亦没有那么伟大,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大清,但至少,十三岁的我,明白自己必须要有手段和地位,才有能力去保护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