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帝都西面三十里一处偏僻山村里,此刻却是有数百人交相杂谈,更有一百来人身披戎装,俨然是军士出身,他们却是肃然站立,纷守在村落各个驻点,永远一副警惕之姿,其中一座大屋里,便是有数人围桌端坐,安静异常。
“此地远离清河城管辖,乃是猎户自行落脚之地,平常断不会有官兵来寻。”其中一位高大戎装男子起身说道:“若真来寻,村落后山有一避难洞府,机会重重,风怜一家断不会有半分危险。”
“柳远兄思虑周全,我等定然放心不已。”却是一名青衫男子肃然起身,拱手而道:“我风怜全族一百多人却只安然逃出八十多人,此刻起安叔你负责管治我全族人,安顿好此地防护。”
“诺!”一名健朗老者立马起身,拱手领命。
“冯应、何通率二百死士留下,其余人整顿一番,随我前往塞北。”青衫男子蓦然转身,对着其余两名男子拱手道。
“诺!”那二人连忙起身,拱手领命。
“子悟兄所言甚是,我们逃出不过一炷香时间,帝都便开始全城戒严。”那高大戎装男子此刻接过话来,娓娓说道:“想必帝都百里之内,尽是戒严地很,若所带人马过多,反而于己不利。”
“既如此,还烦请柳远兄清点五十名死士,一炷香后我们出发。”青衫男子说时,清明的眼神里却是多了一丝急躁。
塞北,红城,往东北二十里方向,一条曲折山道之上,行着一男一女。
绕过祁连山脉,便是面朝北海,这偌大的山脉不仅占了塞北三分之二的面积,更是将北突与塞北划了条禁道,若没了这祁连山,怕是塞北早成了北突沙豪们的驰骋战场了。而此地山脉紧邻红城,向北绵延一百多里,只余一条祁连山道可通人行外,便是再无道路可寻,更是因了塞北常年冰沙天气,这祁连山脉便是被塞北之人唤作了禁山。
而就在这座禁山的一条支脉上,一男一女艰难地行走在山道,此时,山上冰沙气最重,这二人边小心翼翼而走边粗喘着大气,尤其是走在前面的女子,更是有些脚步微颤,身后男子眼见她要跌倒,便是一个上前相扶,却被那女子果断推开,如此进行了数次,这二人跌跌撞撞,终是循着小道,下了支脉,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一望无际的沙原。
女子怔怔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有些呆滞的眼神里透出一股疑虑,而身后一直跟随的男子却是看到那辽阔的沙原时倒吸口气,他清楚地记得,那沙原正中有一座城池,名为皇明城,乃北突大将军皇明罕德驻扎之地,他亦记得,当年便是父亲领着兄弟二人踏平了此地,诛杀了皇明全族,更是将全城之人掳来,贩卖进了红城。
男子内心蓦然闪过一丝讶异,他猛地回头看了眼来时方向,脑海里顿时浮现一幕画面来:一股风怜军士在其父亲的率领下与一股北突军士进行激战,而地点赫然便是他二人所站之地,最后那北突军士被全歼,父亲发起号角,大军全从此道挺进,杀了北突一个措手不及。画面消散,男子再次四处张望了一下,若不是那一战记忆深刻,怕是此地数年变化,已然陌生了。
男子最后回过神来,仔细盯着眼前的女子,内心有了一个怪异的猜想。
“呼呼呼——”这寂静的冰沙之山时而响起阵阵寒风声,一如孤魂哀嚎格外令人心颤。
这二人陷入沉思,久久不动,只这般静静站立,身后男子望向前方女子的目光异常怪异,此时忆起往事,内心更觉蹊跷。这平常的人家女子,自那日房内生生喊出他父亲名讳时候,那一副凄绝嫉恨的神情,他便是有些心疑,如今,他隐隐有个猜测,似乎只要再进一步,便能完全知晓这一切缘由。
只是未等他有任何相问,前方女子突然一个转身,直直看向他,男子被其盯着有些不适,刚想询问些什么,又见她迅速转过身去。好一会儿,才传来女子盈盈带些哭腔的声音,这突然的一幕,令男子一怔,心中所思亦是一顿。
“我本名成化永德,是这皇明城普通人家的女儿。”女子哭诉时,手指了指前方,好似在其眼中,那里有一座美丽的城池,遥遥驻扎在那无尽沙原正中,“城破家亡,我一家男丁全部战死沙场,女者除我外全部自缢。”说到这里,女子缓缓转过身体,一双泪眼婆娑,望向男子身后,继续说道:“本以为我能逃过一劫,哪料苍天无眼,我被敌人发现,被卖到了红城青馆。”
男子静静听着,眼神却是有了明显的波动,这女子所说与他心里所想有些不一。
“那时我才十一岁,本该是个读书骑马生活逍遥的年龄,不料横祸天降,命运沦丧,自那时候起,我便有了记忆断层,我渐渐忘掉往事,只记得自己唤作小鱼,有个待我亲好的姐姐——”女子说到此处,语气蓦然停顿,眼神闪过一丝挣扎,只是片刻后,她又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没记起这些来多好,如果我不跟着你出城,好好待在沉鱼馆等姐姐回来,又该多好......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你是皇明部落之人?”男子突然上前一步,问道。
“是又如何!”女子迎上他的目光,反问一口。
“原来如此......”男子听闻,却是避开她目光,兀自叹息一声,道:“皇明罕德贪战恋功,屡屡犯我塞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更是残杀我塞北将士足足数千之多,一个连俘虏和百姓都不放过的部落,下场便也是全族生灭......”
“全族生灭?”女子喃喃,内心起了大波澜,眼神时而忧怨,时而无奈,时而愤怒,谁也不知她内心在思量些什么,只是这眼神变化落入男子眼里,他微微一叹,上前扶起她手,牵着走至一方山崖边际。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命是你救得,既如此,你便取了我命,替你家人报仇吧。”男子说完,转过身去,面向悬崖。此时那寒风急急掠来,吹在脸上针刺般疼痛,男子深呼吸一口气,索性闭上双眼,等待身后女子动作,只是数息过去,未有任何动静,男子心疑之余,转身看去,却是发现身后女子已是缓步离了去。
“你我从此再无相欠。”风沙声呼呼,蓦地传来女子声音。
“你准备去哪?”男子思索片刻,却是追随上去,遥遥一喊。
“回红城,我记得有一位族人亦被卖进了青馆,我去找她,然后一起回家。”女子突然转过身来,望着跟随而来的男子,一脸肃然,“你不必跟着我,此刻起,你我再无任何瓜葛。”
说完,女子漠然转身离去,余下男子怔怔待在原地。只是谁也不曾看到,转身刹那,女子神情的萧瑟,以及再也挡不住的泪水奔涌而出。
“我不喜欢欠人,尤其是女人......”看着女子身影渐行渐远,男子脚步蓦然一提,跟了上去。
只是这一去,是是非非,恩仇阴谋,谁也料不到,悲欢离合,缘生缘灭......
偌大的塞北之地,常年寒冷异常,冰沙肆虐,如今过了最冷之时,亦是冷冽如常。好似这漫天冰雪下不完似的,急急往这处落来,那在红城城北十里开外驻扎而下的塞北军地,残雪纷扬,足足下了一夜,遮盖了昨日战场厮杀之气。
此时,一匹快马自大营东南方向急急掠来,一阵阵“踢踏”之声遥遥传来,驻守军士听闻纷纷注目望去。“左军大营孙将军快报!”却是一声呐喊骤起,便见一名传令官骑马飞奔而来。
“哈哈哈,孙将军率部堵在了红城城南,这下看那石鹿还不就范。”
“堵住城南,算是将红城与西南三军彻底阻了断,就算我等不攻,也能活活困死他们。”
“宋兄,你怎么看?”中军大帐内,柳逸蓦地站起身来,待帐内议论声静时,他才缓缓转过身,笑问一旁泰然安坐的男子。
“让孙将军部所有骑兵返回中军大营,只余三万铁甲步兵驻防,另拨两万铁甲步兵绕过西面山峦,驻扎苍凉关只守不攻。柳兄认为如何?”那男子思虑片刻,亦是起身答道。
“妙!就按宋兄的办。”“另外,吩咐死士不惜一切代价潜回红城,打听二将军消息。”
“诺!”帐下将士齐声领命。
红城内外,在这残雪下,却是有了一样的景。只不过这一日来,城内却是动荡不已,李严二人领了命,开始大肆抢夺起军需物资,一时弄得民怨四起,只不过非常时期,百姓亦是敢怒不敢言。原本热闹喧嚣的红城,如今陷入死寂,十八楼馆更是早早歇业关门,这宽广的红城街道之上,只见得一队队骑兵巡逻来回。
而在红城城南开外,随着天色渐渐明明亮,那一片黑压压的人马逐渐清晰可见,瞧去不下数万之多。
“好计谋......”城墙之上,石鹿看着远方静静而立,初阳破晓,虽隔了十多里远,然这城外的形势亦是明朗不少。他披着厚厚的大褂,一人站在这里,竟生生站了一夜。
“公子!”一声急促呼喊蓦然传来,不一会儿,便是见到一人急急跑来,身形略显狼狈,正是许幽。“风怜府邸暗道之外,我们中了埋伏......”
“意料之中......”石鹿听闻,却是淡淡一应,转过去看了他一眼,道:“郎谢数次去诱战,那孙天却只守不攻,想来他们是要活活困死我等。”
“这?”许幽怔了一会,便是拱手请命道:“公子,你就直接下令,让我许幽杀过去得了。”
“不急。”石鹿回过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积雪,继续说道:“这红城物资丰厚,足以维持我军半月,只要帝都援军一来,敌军不攻自破。”
“是!”许幽躬身领命,双眼随着石鹿一起看向了帝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