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阁内,萧疏疏身上随便披了件紫衣外套,绕过几条行道,便是来到一间雅室门外,那门兀自开着,不时一阵阵赔笑之声传出。萧疏疏定了定神,长吁一口气后,便是直接踏步进了去。
一股碧生香的味道扑鼻而来,那正端茶品茗的男子此刻抬眼看来,一双剑目好似要将眼前之人彻底看透般。萧疏疏认得,这个锐目扫来的便是当今的九王爷,也是传闻中一不待见便是打杀之辈。
“见过九王爷。”萧疏疏弯腰拜见。
“除了萧良人,其他人退下。”男子出言打发走不相干人等,便是饶有兴致般看着此刻屈膝拜见的女子。一头长发披肩,紫衣披在身上不落俗套,一双画眉令人一见倾心,乍看之下,竟是生生有了怜意。
“紫玉阁萧疏疏,见过九王爷。”见他毫无让自己起身之意,萧疏疏提了提嗓子,再次开口。
“紫衣良人,本王要了。”男子放下茶杯,蓦然说道,带着一股不容置疑之味。
“疏疏命薄,无福相侯,还请王爷——”
“——本王说有,你就有。”男子打断她的话,眼神顷刻凌厉了许多,任他看上的女子,有哪个敢说个不字,可这眼前的似乎有些不识趣,他缓缓起身,说道:“梳洗一番,随我——”
“王爷抬爱,疏疏受之不起,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放肆!”男子听闻,脸色蓦然一变,不禁怒道:“一介奴婢,敢违本王之意?”
“疏疏一介风尘女子,配不得王爷金贵,还望王爷收回成命。”萧疏疏压下内心惊慌,再次请道。
男子原本一脸肃然的脸上,却是蓦地挤出一丝笑容,冷笑声起,男子却是上前一把抓起她的手,愤道:“就是此刻,本王在这里要了你,你也不敢有半分不愿。”
“那疏疏唯有一死而已。”女子却是挣脱他的手,自顾起身,冷然盯着他,一字一句回应。
“死?”男子一怔,片刻后便是嗤笑道:“若你死了,风怜子誉怕是少不了伤心一番。不过你怕是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了,哎,可惜了你们一夜风流,竟不得善终。”
“想不到堂堂封命王爷,却是这般背后嚼人舌头。”萧疏疏怒极之下,不禁反讽一句。
“敢这么跟本王讲话的,你倒是第一个。不过,本王要告诉你的是,这天下,莫说他风怜家族,即便是那北突沙豪,都不放在本王眼里。所以,你的春宵一梦,别寄望太深。别忘了,你生是帝都的人,死是帝都的魂。”男子少见的不怒,只是淡淡说了这一句话后,便是甩袖离去,留下那一袭紫衣的萧疏疏愣在了地上。
“别忘了,你生是帝都的人,死是帝都的魂。”男子最后一句,缭绕于心,竟让人这般酸楚无奈。“即使梦如凤凰,却始终逃脱不了这琉璃宿命......凤凰,凤凰,凤凰!”萧疏疏心头猛然一颤,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手轻轻抚着雕刻其上的凤凰图案,一时眼神有了迷离,好似她与这凤凰有了共鸣,分不清梦和障。
“风怜子誉......你会带我离开这片牢笼么?”她喃喃自语,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势夺眶流下,散了妆容......
中秋盛典之繁华,在帝都足足延续了数日方才渐渐冷淡。河西界做为帝都第一繁华要地,自然是日夜人声鼎沸,一番盛世之秋景象,尤其是河西界最为璀璨之地琉璃岛,自前些日皇家封岛接待塞北风怜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繁华,只不过平常雅客颇多的紫玉阁,却是因了世俗流言,如今竟是寥寥无几,成了琉璃岛众才人争相笑说之柄。
“萧姐姐,吃点东西吧。”一名小丫侍端着一盘饭菜推门进来,对着那独自倚窗而望的紫衣女子柔声喊道。
“琴儿,我不想吃,你拿出去吧。”一会儿,便传来紫衣女子淡淡的声音。
紫玉阁门庭冷落,也是冷出了世人的心。妈妈也不再对她上心,更是有时恨不得将她逐出门庭,若不是那一脸傻笑的伯远侯千叮咛万嘱咐,她早就另立门户,捧了新才人出来。萧疏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此后便是深居不出,除了这贴身丫鬟琴儿,紫玉阁上上下下再也没有人去关心这曾经叱咤帝都的掌中舞良萧疏疏。
“姐姐,你已经一天没吃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那唤作‘琴儿’的侍女放下饭菜,来到那紫衣女子身边,再次劝道:“即使姐姐意中之人远赴他方,姐姐亦该善待自己,好好活着等他回来才是。”
听闻此话,萧疏疏眼神蓦然动了一下,窗外的碎石道上好似多出一个身影来,修长之形、俊丽之貌,只是片刻就消失不见。她突然意识到,那个与她一夜剑舞的男子,真的离开了帝都。
“封风怜子悟为北征大将军,风怜子誉为北征先锋,柳逸为北征副先锋,王猛、许幽、郎谢、傅之畅、宋其风、冯应为北征副将,命西南三军及东越三军各抽调五万兵马北征,命江南、西番、东越三地总司征集所需粮草一并北上。”这一纸公文,在宣告天下之时,亦是被人送了一份到紫玉阁,亲手交到了萧疏疏手里。
她自听闻此讯,便是茶饭不思,一人独自倚窗而望,手心攥着那一枚玉佩,眼神锁定着窗外街道之上的过往行人,好似这样他便会出现一般,哪怕只是出现一会,跟她打个招呼也是好的。
“姐姐......”琴儿轻轻推搡道,“北征终会有荣归之日,姐姐何不养好身体,静等佳音。”
琴儿这随意的一句话,却是如醍醐灌顶般说醒了萧疏疏,但见她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好似一层薄雾终于被她撩开,看清了那雾后面,正一脸微笑看着她的风怜子誉。
她笑了,内心情结涣然冰释。
此时此刻,在琉璃岛另一处繁华之地,那满屋的喧嚣嘈杂,却是有一间厢房,隔了世间所有尘音,一片安静。一名黄衫女子,轻抱着琵琶,端坐在暖榻之上,玉手轻弹,却是曲不成调,仔细看去,她的双眼迷离,好似在想什么入了迷。
“凄婉幽幽之调,可及亡魂归家之念。”当日阁楼下那陌生男子遥遥一句,却是读出了她的心,她一介弱女子,背井离乡十几载,已然积了太多的归家思念,奈何归日遥遥无期,可不是如那亡魂般、归家之幽幽凄婉。直至那日宴会,她见到了他,见到那那日曾一语洞穿她心扉的男子,他叫风怜子誉,赫然便是大名鼎鼎的塞北名将。
女子有时便是这么奇怪,只一句话,便能让她记着他一辈子。
“可是,他为什么选了萧姐姐,而不是选我......”黄衫女子喃喃自语,竟是有了一丝不甘。
情,有时候总叫人猜不透弄不明白,世间所爱,当真如那浪花叠叠,看清了这一刻却模糊了下一刻。自那一夜之后,这两个不一样的风尘女子,却是从此有了同一个牵挂。
秋日辗转即逝,一如既往的太平繁华帝都,却是在冬日初临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当今皇上溘然长逝,举国哀悼之时,太子登基为帝,而也就在新皇初登大统数日后,便是有一封战场捷报自那塞北传来。
北征军大捷,择日凯旋。
“北征军大捷,择日凯旋”......这最后一句缭绕于心,迷糊了视线,萧疏疏一脸惊喜下,画面悄然消散......
“啪”,随着士兵彻底锁上狱门,紫衣女子猛然收回往日记忆,借着微弱的灯光,女子揉了揉被士兵有些拽疼的手臂,脑里突然想起刚才那城墙之上蓦然而现的黑衣人,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已然确定:黑衣人便是风怜子誉。
想及此,内心蓦然一阵酸楚,此时那独属于监狱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紫衣女子微微颤了颤,裹紧紫衣外套,闭上了双眼。
再说那红城城墙之上,石鹿脸色铁青,冷冷看向城外,谁也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这原本厮杀滔天的红城北面,随着石鹿鸣金收兵,那冲刺在最前方的十一头箭齿象却是只剩下了九头,那九头箭齿象在控兽之人的操纵下,急急后退。而在其身边,不时有黑衣人持剑掠上象背,只是还未靠近那控兽之人,便是被象耳扇了下去。
这一幕被远在红城城墙之上的石鹿看到,脸色更加阴沉,他明白,若是再由这些黑衣人不断夹击,控兽之人必定危矣。“传令,弓箭手尽出城门,对准巨象射击。”下完令,石鹿一甩袖袍,大踏步离了城墙而去。
“许将军!鸣金收兵!”郎谢一枪反震,击退数名黑衣死士后,便是收起长枪,对着那正与银甲男子战得正酣的许幽大声喊道。
“哼!”那许幽此时却是杀红了眼,一把大刀被他高高举起,不断对着那银甲男人砍去,在他看来,这面前男子颇为诡异,每次交锋都不与他正面匹敌,而是巧躲闪避,这让他心生怀疑之余,更是一阵怒气滋生,“就不信!你还能一直闪躲下去。”许幽怒吼一声,一个蹬步,提刀杀去,但任凭他如何施展,皆不能碰到他的身影,数十回合下来,许幽心里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这身法?好熟悉......”内心蓦然闪过一道思绪,前行的刀路戛然而止,许幽握刀站立,冷眼望去,那银甲男子驻足数米开外,亦是冷眼相望。
“宋其风!是你!”许幽突然大喝一声,身形随即前冲,手中霸刀更是突然一个挥斩,那银甲男子明显怔了怔,此时急退之下,铠甲蓦然被那刀锋划出一道痕迹来。“果然是你!你竟然没有死?”许幽占了上风后却是蓦然顿在原地,脸上闪现难得一见的惊疑。
“数年未见!许兄别来无恙......”短暂寂静之后,那银甲男子缓缓开了口,其声音沙哑,好似第一次开口。
“许霸刀,你怎的杀红了眼,还不——”此时一个身影骤现,却是那郎谢提着长枪而来,只是未曾他说完,便是瞧见了许幽脸上表情,“你这是迟疑作甚?还不快撤。”说时,瞥眼瞧了瞧那银甲男子。
“郎大胡子,数年不见,你可还记得宋某?”在那郎谢看来之际,那银甲男子再次沙哑地说了一句。
“你?!”郎谢莫名握紧长枪,双眼直直瞪起,左右看了眼许幽和银甲男子,内心蓦然一震。“走!”未等他明白过来,那许幽却是大喝一声,上前拽着他臂膀,大踏步离了去。
“唉......”银甲男子望着那二人渐渐远去,深深一叹。
“宋兄,你没事吧?”柳逸箭步上前,一眼便是瞧见了盔甲上那刀痕,面色微变之下,连忙出声问道。
“柳逸......若是我们还能在一起杀敌卫国,而不是自相残杀——”“——回不去了,一切都变了。”
“回不去了?”银甲男子听闻,脸色蓦然一变,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离去,嘴角还一时喃喃:“回不去了......”
柳逸见状,内心暗叹一番,便是仔细望向那战场之上,但见那西南士兵纷纷退兵,只余那千骑铁甲断后。“传令!敌退,不追!”柳逸大手一挥,身侧便是有传令官接令而去。
“多年蛰伏,均在此刻!”柳逸目光看向那远处城墙之上,心中莫名闪过一丝豪气。“若是所料不差,帝都那边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