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若衡
春雨过后的清晨,天空微亮,冼净蔚蓝,鸟雀在空中来回盘旋,声声啼鸣仿佛从远方传来,旷古悠远。湿润泥土的芳香无孔不入地潜入心肺,五官瞬间被打开,困倦一下消失的无知无觉。
卯时刚至,念梨院洒扫嬷嬷和小厮已经开始干活了,院里西边的那两树开的正好的梨花被雨打落了好多,湿湿润润嵌在泥土里,美的有味道。而下人们却恨不得它们能像梨树上的花苞一样稳稳地立在树上,省了打扫的精力。念梨院的大丫鬟染墨正在指挥大家打扫做饭,八岁的小丫鬟虽然身板尚小,但是世家一等贴身丫鬟的气势可是真真不能小觑。
这时,礼部尚书嫡长女,五岁的周若衡的贴身丫鬟丹青,踏着慌乱的步子走进小姐的房间,看着床上呈大字状睡姿的小姐,丹青咬牙狠下心推推,口中哄道“我的好小姐,快醒来,今儿可是夫人去慈云寺上香的日子,一早就叮嘱您要跟去的呀,奴婢刚去府门前看见,夫人他们的车队已经快整理好了。”也不知是丹青慌乱间推的气力太大还是怎的。平时赖床必得一刻钟的五岁的周若衡忽的睁开了眼睛。
丹青一看,赶紧把小姐拉了起来,穿衣穿鞋一气呵成。周若衡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就被丹青提到了梳妆台前的木凳上。
“丹青别急,娘一贯知道我赖床,到时辰了定会叫我起床的。”周若衡伸懒腰,打着哈欠说道。
“我的好小姐呀,丹青是您的贴身婢女,早起准备应该安排地妥妥当当才是。再说,刚刚冯嬷嬷已经催奴婢叫您起床了。小姐,您先在凳子上坐一会,醒醒神儿,我去叫冯嬷嬷来给您梳妆。”丹青回道。
丹青一走,周若衡没忍住困,一头趴在了梳妆台上继续做梦了。
丹青这厢走到外间,冯嬷嬷和看守扫洒的染墨一齐进来了。
“丹青,小姐醒了没?”冯嬷嬷问道。
“嬷嬷,小姐已经醒了,正在梳妆台上坐着。我去打盆水来给小姐洗漱。”丹青说。
嬷嬷点点头,拉着染墨走进里间。看到小姐像只小猫儿趴在梳妆台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姐,小姐,快起来”冯嬷嬷推了推周若衡的胳膊。
“小姐,奴婢刚从夫人的院里回来,夫人交代我给您好好梳妆,今儿个少爷去了国子监,侯府的孙辈可就只剩下您了,老夫人和夫人都在等您呢。”
“嬷嬷,我不想起床。前天,我听哥哥讲,慈云寺里都是讲经的僧人,一点都不好玩。”
“小姐,今日慈云寺有一年一度的斋节,好多世家少爷小姐都要去呢。”
“真的吗?哇,那我要去,嬷嬷你快给我梳妆。”
“欸,您尽等着,奴婢一定给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梳了两个花苞头,花苞中间几绺细软的黑发编成两股麻花辫,垂在脑袋两侧。捡一支蝴蝶流苏金钗,一支白玉桃花簪插在发间。
“染墨,你去小姐柜子里拿那件夫人之前去风宝铺订做那套海棠蜀绣锦缎衣来。”
“丹青,你去拿上次小姐生辰时老夫人送的金线绣的珍珠牡丹鞋来。”
丹青染墨两人应“是”。转身找东西去了。
“小姐诶,趁这段时间,奴婢给您交代交代,慈云寺里不比家里,虽然有老奴和两个丫头照看着,您也得万事小心,可不敢乱了礼数,丢了侯府的体面。再者说,今日寺里人多眼杂,遇到事情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诶呀,嬷嬷,这些娘昨天都教我了,你且放宽心罢。”
“小姐,出府要称夫人为“母亲”,称老夫人为“祖母”。您看,别嫌老奴唠叨,老奴从小奶着小姐长大,无论如何都是为了您好。”
“嬷嬷,我知道,知道。”周若衡无奈地应道。
一番折腾之后,终于梳洗穿戴整齐。五岁的小若衡呆萌可爱,纯真稚气从粉粉嫩嫩的脸颊肉散发出来,一板一眼的行走坐看显露出世家教养的华贵仪态。
冯嬷嬷牵着若衡小姐的手走出院门,后面跟着八岁的染墨和七岁的丹青。
“小姐早”夫人身边的蔷薇迎在正院外。
“蔷薇姐姐早呀”
“夫人在堂屋等您。”
若衡蹦蹦跳跳地穿过长廊,走进堂屋。只见堂屋里有一气质温婉的美妇人,正在和身边的嬷嬷说话。这美妇人是当朝承远伯的嫡次女齐璇,嫁入诚意侯家当嫡妻。若衡的父亲周鹤茂曾经是当朝天子的伴读,后入仕成为直系臣子,十几年宦海沉浮,最后成为从二品工部尚书。
诚意侯家里主子简单,老侯爷,老夫人,周鹤茂和妻子齐璇,一双儿女。儿女都是齐璇亲生。小公子周拓斐年近十岁,早早进入书院学习,天资聪颖,容姿俊逸,成为京城四小公子之一。女儿周若衡五岁,玉雪可爱又调皮捣蛋,小时候有些体弱多病,鲜少出门,经过府医的精心调养,如今才算好了个七七八八,敢放出门去玩。
夫人看到若衡进来,一双美目笑眼漫开,唇畔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如牡丹初绽,华贵醉人。
“若衡给母亲请安”小若衡蹲着行了个礼。
“若衡,快起来。今日是不是又起晚了?小懒包。你可知你哥哥早早在我这请了安,进学去了。”美妇人用新染的粉霞色指甲戳了戳若衡满满的脸颊肉。
“娘,今日出门定会很累。若衡睡得多也是为了一会有精神去慈云寺嘛。”若衡一双黑耀目骨碌碌地转着,闪着狡黠的光芒。
“你呀”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夫人,罗总管来了。”丫鬟挑帘进屋通报道。
“快请他进来”“是”
一脸成熟稳重的罗总管轻步进屋。那是诚意侯几十年的老总管了,周鹤茂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人。
“夫人,老夫人说您和小姐收拾好之后,就不用去南风堂请安了,直接在大门前见面就行。”
“知道了,我和衡儿马上就去。”
“是”
“衡儿,我们走吧”
夫人牵着若衡的白白软软的小胖手,出了院门。走到府门前,刚好碰到自东面而来的老夫人。
“母亲”“祖母”
老夫人抱起若衡,“我的小若衡,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呀。”
“谢谢祖母,我也这么觉得,嘿嘿。”若衡挠挠头道。周围大家都掩袖而笑。
“快下来,都五岁了,还要别人抱,你羞不羞?”夫人道。
“不妨事,衡儿,一会和祖母坐一辆车好不好?”
“好呀”若衡甜甜的奶音响起。
紫檀木铸造的宽敞的马车里,清新的水果香弥漫其中,这是老夫人特地为孙小姐准备的。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孙女,宝贝得紧。要不是顾及儿媳的面子,早都想接她进南风堂生活了。这下和孙女同处一车,老太太心里滋润的很。
马车行到街上,已是人山人海。慈云寺的斋节不仅是达官贵人,也是平头百姓的大日子。小商贩们不会放过这个商机,买糖葫芦的,炒瓜子的,炸米糖,桂花糕,糖炒栗子,小笼包,叫卖声络绎不绝。若衡趴在马车窗口,新奇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看到冰糖葫芦眼睛就转不开了。老夫人看到她这个馋样,招了丫鬟紫云去街上买几样小吃。
慈云寺在京郊的一处山上,路途不远,但要走好一段山路。山路上,马车跌跌撞撞,小若衡却没有受一点影响。越进山,空气的湿度升上来了,尽管太阳已经普照大地,周遭的气温还是如初晨一般湿凉。
等到马车走到慈云寺门口,香客们已经排到了寺门。若衡被紫云抱下了车,欢欢喜喜,精神饱满。她抬眼望去,眼前栽着一大片桃树林,粉色花瓣在空中遥遥落下,铺在地上形成一片花路。忽的,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衣少年闯进了她的视线,和慈云寺山门附近的桃花树融为一体。少年眉目如剑如锋,锐利无情;如诗如画,美轮美奂。黑长的头发用蓝色发带半束在头顶,剩下的头发披撒在肩后,额前两绺碎发随风轻轻飘动,额顶光滑若玉石,薄唇微抿定成一字。然而那丹凤眼一看到她就弯了弯,周身气势霎然一转,如冰雪消融,桃花风落。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一树桃花不可夺他容色半分,周边一切艳色被衬得俗不可耐,真可谓俊美无涛,仙人临世。少年是今上胞弟康王的嫡长子顾封祺,身份尊贵,器宇轩昂。
他的旁边是一贵妇人,妇人牵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从马车上下来,女孩看着比自己大点,约莫和丹青差不多的年纪,言笑晏晏地望着少年。
小若衡却不高兴了,将头撇向一边,心想原来他有伴了。
祖母和母亲前些日子已经与主持说好,在讲经会上订了位置,这回来只用从侧门进入即可。
“若衡,该走了”母亲叫她。
“嗯嗯”若衡晃了晃脑袋,跟上母亲的脚步。
慈云寺将会有一场讲经会。大人们可以把小孩子留在暖阁里,身边的丫鬟小厮在旁边看着。暖阁只有两间,也会收取一定的费用,一般只有官家子弟才能进入。小若衡进的是东边暖阁,无他,东边暖阁人少些,像若衡这样鲜少出门,没有交好伙伴的小孩,进里面会舒坦些。
掀帘而进,里面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之前在山门遇到的那个小孩,他也在。还有,那个女孩。
暖阁按照男女,依墙分设两个小床,每张床上各有一案茶几,茶几上摆的是果茶和一盏烛灯,果茶清香甘甜,茶香晕染了整间屋子。为了防风,暖阁窗户个头很小,是以天亮而屋暗。屋里点了萤黄色的烛光一闪一闪,像暗夜的星星,不可捉摸。
周若衡歪着头思索了一会,虎头虎脑地用手扒着床沿,一条腿抬起来准备爬上去。虽然动作不甚优雅,但是小小的一团,可爱极了。蝴蝶流苏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莹白的脸庞悄悄地透着晶亮的粉色。一双熟悉的丹凤眸也望向此处,笑意追上嘴角。
顾封祺突然不想让这景象被别人窥伺,从床上跳下来,一只手抱起女孩,细软的触感融化在指腹,花果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抬眼一看,脖子和脸颊雪白的肤色和自己天生泛黄的皮肤形成了极大的冲击感。顾封祺晃了晃神,一鼓作气,将她抱到了床上。头也不回地返回原位。
突然被抱的周若衡呢?心想,不用灰土土地爬上床了,太感谢刚才的小哥哥了。
周若衡刚坐到茶几边,那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便迫不及待地拉过她的身子,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孩俏丽的脸庞已经褪下了婴儿肥,一双瑰丽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我叫周若衡,今年五岁,是诚意侯家的女儿。你呢?”
“咦,那你岂不是拓斐哥哥的小妹?”
“是的呀,周拓斐是我哥哥。”
“之前总听拓斐哥提起家中的小妹,这回总算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了。对了,我是顾孟嘉,是燕王家的小姐。我已经七岁啦,你得管我叫姐姐。那边衣服颜色和我一样的是我的兄长顾封祺,绿色衣服的是丞相府的苏岳焕。”
对面两人颔首示意。
周若衡甜甜地叫“孟嘉姐姐,封祺哥哥,岳焕哥哥好”,可爱的花苞头配合着轻软的声线,说话时脸颊一鼓一鼓地周若衡一下子击中了大家的少女心。对面两个男孩都悄悄地红了脸,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她,手里的书也不看了。如此玉雪可爱的小女孩真真像是画里的仙女,俏皮灵动,生机勃勃。
“哇,你好可爱呀。”
顾孟嘉自来熟地拉着若衡聊天,若衡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不一会儿,也被逗得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或许,这就是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