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一轮明月遥挂于天际。
远在京城之外的灵感寺的一间禅房中,清冷的月色透过纱窗,照在熟睡女子的脸上,发现女子睡得似乎极不安稳,眉头紧蹙一团,额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呼吸急促,放置在胸前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口中还轻声低喃,断断续续:
“不……不要……不……不可以…”
“别死……不……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死……不……不要!!”
墨长宁一声惊呼,从梦中醒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守在门外的婢女听到动静,立马推开门走到墨长宁的身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主子,没事了,没事了。”
墨长宁平复好心绪,呆呆的望着窗外,良久,苍白的薄唇轻启:“折枝,我又梦见了那年的大雪,那片鲜红,那个孩子。”
嗓音柔和,略带着几分嘶哑,一句简短的而平淡的话,却让折枝悄悄红了眼眶。喉头哽咽:“主子,您……”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重重的叹了一声。
墨长宁还是望着窗外,神色暗淡,悲伤,“你说,这世上真有地狱黄泉吗?人,真的有轮回来世吗?”
这话,折枝不该如何回答,只能闭口不谈。
墨长宁似乎也没在意答案,见折枝不语,也没再继续问别的。
墨长宁伸手,将纱窗打开,外面的月色直射进屋,更添三分亮。
敛去情绪,恢复如常,问道:“明日,宫里的人什么时候到?”
“辰时的时候宫里的迎接卫队才到,巳时我们才能到宫里。”
虽然已经开春了,可冬日里的寒气还没有退去,折枝见墨长宁开着窗,怕她早凉,赶紧拿来一件披风给墨长宁披上。
墨长宁看了眼身上的披风,拢了拢,“我要回宫了,那位什么反应?”
折枝知道墨长宁说的谁,将前日宫里传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墨长宁。“主子,这说来很奇怪,皇帝知道您要回宫了,没什么表现,这很正常,可是,就连那个女人也没有做小动作,甚至她听说您要回去了,还高兴的派人将凤栖宫给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
“这也就算了,您回宫的迎接宴,她也揽了下来,您是不知道,暮雪都被那个女人给弄傻了!”
墨长宁听完折枝的汇报,情绪毫无波动,“如今天下都知道我这个皇后要回宫了,若在此时出了事,弄出了动静,皇帝一查,自然就会查出破绽,到时候,她什么好处都没有。”
“相反,她现在的这么做,不仅不会出事,还博得了个贤明,宽度的名声,让天下人都对她有些好感,若她以后想再做什么,也容易不少。比如,封后!”
最后的几句话,墨长宁说的格外的冷,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她很清楚那个女人的心思,那个女人做这些不就是在皇帝的心里留个好印象,给天下人留个好印象,好让她以后的路更加顺畅。
而另一方面,也是给她的一个下马威。
想告诉她,刺激她,在后宫,她比她要受宠,在她离宫的日子里,皇帝将管理六宫的大权交给了她,而没有给旁人,这证明了皇帝心里有她!
若是三年前,她或许会伤心,可现在不同了,她一点波动都无。
“对了,主子,您要的那位大皇子的情况,暮雪昨天派人送来了,您看看。”说着,折枝从柜子里拿出一张信封,递给墨长宁。
墨长宁接过,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墨长宁一张一张的翻看,翻阅完毕,眉头有些皱。“这个顾美人很不喜她的这个儿子。”
“……嗯……奴婢觉得这个顾美人或许是因为不得皇帝宠爱,便觉得是大皇子的错,所以才那样无视他吧……”
折枝回想在宫里听到的,才这么说。“主子,奴婢有一事不太明白。”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关注那位大皇子吧。”
折枝点了点头。
墨长宁低低的轻笑一声,“我又无法生育,没有孩子,这个皇后之位,怕是做不长久。再者,我需要一个自己的皇帝!”
“主子……”
“其实我要报仇,大可不必这么折腾,只要一点毒药就能立马要了那些人的命,还可以让人无法察觉。但是,这样造成的后果,不是我的初衷。”
“我是要报仇,但也不能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而害了天下无辜的人,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可以稳定太平的人,而且这个人,必须是我亲自培养出来的!而这个大皇子,是唯一的选择!”
墨长宁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暗光微亮。
折枝抿唇,她已经知道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了。
墨长宁知道折枝是个聪明的,见她如此,将看完的信纸在烛火上点燃,静静的看着它燃成灰烬。
“无忘禅师在佛殿里吗?”
折枝:“应该在,禅师昨天告诉奴婢他还要为您念最后一次的佛经。”
墨长宁一怔,才恍惚想起三年前她刚来这的时候,无忘禅师说她杀念太重,要为她诵经三年,直到她离开灵感寺的那日,明日她就要回去了,这时候,他的确应该在佛殿。
墨长宁下床,穿好衣服向外走去,折枝想跟上去,却被墨长宁制止,“你不要跟着我了,我一个人去。”
“是。”
佛殿在禅房的最前面,需要绕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才能到。
墨长宁一路来到了佛殿,殿门敞开着,清冷的月色将佛殿中央的那道沧桑背影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巍峨庄严的鎏金佛像让那人显得渺若尘埃。
墨长宁缓缓走到了忘的身边,对着佛像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的行了佛礼。
“禅师,我明日就要回宫了,这三年里,多谢您的照顾。”
“墨施主,你还是放不下吗?”声音沧桑嘶哑,让墨长宁一怔,随即低笑出声。
“禅师不是应该早就知道的嘛,我以为这三年里我所有的动作,不都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禅师我的决心了吗?”
无忘手中的木鱼未停,“墨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岸?呵呵……”墨长宁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抬头望着巍峨的佛像,目光幽深,“禅师让我放下,那禅师自己为何不放呢?禅师想要佛渡众生,可人心万千,最是难渡的,禅师渡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放弃普渡众生呢?难道,这不是禅师的执念?”
“既然禅师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让我放下!他们做的事,欠下的债,就该偿还,为了报仇,为了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惩罚,哪怕我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我也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墨长宁眼中泛起红光,暗色汹涌,“禅师,我来找你,是向你道别的,这次回去之后,恐怕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望禅师多保重。”
墨长宁将所有的话说完,朝无忘行了一礼,便举步离去,在走到门口处时,墨长宁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脚步微顿了一下,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偌大的佛殿内又只剩下无忘与那巍峨的佛像,空荡清冷,手中的木鱼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仿若敲进人的心里……
墨长宁告别无忘,一路晃晃悠悠的回了她的禅房。
折枝已经经不住强来的困意,在床榻旁睡了过去。
墨长宁见此无奈的摇头,拿起床上的被褥给折枝轻轻盖上,然后自己走到了一旁的桌上,坐下。
桌上摆着空棋盘,还有两蛊棋子。
墨长宁方才在佛殿中,被无忘扰了心境,睡意全无,便自己与自己对弈,来平复扰乱的心。
而这一下,就一直下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