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是害怕,但宋有才是没有理由不去赴宴的。特别是凌司令的宴会他宋有才是不能不去,也不敢不去的,他宋有才有十个胆也不敢在凌风面前晃晃。他就是有一千种理由也不敢拒绝凌风这种特殊的邀请的。他提心吊胆地向凌统府走去的时候,内心象是赴刑场似的。
宋海柱劝他不要去,他说,我若不去今天晚上说不定就大祸临头。宋有才也做好了准备,若真的是为宋玉玲的事,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玉玲送给他,他相信宋玉玲不会这么快就把他这个父亲给忘了。
要不是为玉玲的事呢?
宋玉玲一想到这儿没主意了。宋有才明白,凌风想要整治谁,他会有好多理由的,并且这种理由会让你口服心服。他向凌统府走去的这段路感觉太长了,象是他一生中走过的路一样再怎么走也没有尽头。宋有才的步子象灌了铅样的沉重。快到凌府家门口时,宋有才倒把一切看开了。无非就是钱财,你想要,我宋有才就给你,你若是想要玉玲吗,我送给你总行吧,何必争来斗去的伤了和气。
宋有才想过后心倒平静了许多。他快步走进凌统府,门口的卫士破天荒地也没有拦他。凌风早已居第二道门的偏房里迎候着。这让宋有才更加吃惊。
凌风说,宋老兄,别误会,我今天请你来只是兄弟们长时间没在一起坐,只是闲聊聊。
宋有才也打手作揖道,让你凌司令挂念了。我一个平民百姓哪惊得起司令挂念,更何况这么破费宴请?虽说我们同在一条街上住,又挨得这么近,可是你这凌府不是轻易就能进得来的呀!
宋有才这是一语双关,言外之意是说,有时候能进得来可是不容易出得去的。
凌风说,宋兄说哪里话,我凌府再怎么森严对你宋老爷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隔着墙是两家,拆了墙咱就是一家人。你说是吧!
说着话,两人就来到会客厅。
凌风说,怎么样,近来生意还好吧?
宋有才不敢说好也不敢说不好,只是应了一声说,托你凌司令的福把个沙河县治理得那么安生,经济各业又这么发达。我们这些商人日子也就好过了。
凌风笑笑说,宋老爷可是从来不奉承人的呀,你今天也学会了讨好我司令了?
宋有才也笑笑说,我这是心里话。现在街上人都在传说,你凌司令能把视为亲兄弟的冯纪庄给杀了,那说明你凌司令是为老百姓除了一害。当然这些话你是听不到的,你整日考虑的都是军国大事,哪象我们这下等之人?生活在平民百姓之中。
晚宴在很晚的时候才开始的。
宋有才在这段时间里简直如坐针毡,他左思右想也不敢把凌风今晚的宴请往好的方面想。可是他又摸不清凌风今天晚上请他来的目的,你没收我的布疋也好,你查封我麻山街的绸布庄也好,我宋有才一言不发一个屁不敢放,我只装不知道这些事。可你还要拿我怎样呢?
凌风也不说话,他在夕阳的余辉里象一座瘟神样让宋有才每次抬头望他时心里发怵。
刘娴君在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闲话,她明明清楚自己的话语在他们俩人中间显得多余,凌风不喜欢,宋有才也讨厌。但刘娴君还是坚持自己的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当说到凌玉莹离家出走时,宋有才才开口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是有意把话题引到宋玉玲身上还是想避开有关宋玉玲的话题。
宋有才说,孩子们大了,我们就是有些管不住。我家玉玲不也是,前些日子在学校里她一会儿要参加这个活动,一会儿又要参加那个比赛。你阻止她一下,她一蹦比你还高,如今这些孩子难管呀!
凌风还是不说话。
刘娴君说,玉莹这一去数日,连个书信也没有。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怎样,真是让人记挂。
宋有才问,她真的走时就没吭一声吗?
刘娴君说,头天晚上她还在她房里画画,我去见她,她让阿英把她的画拿给我看,第二天一早就不见她了。
宋有才噢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酒菜端上来时,天已经黑定,凌风一个劲地让着宋有才吃喝,就是不提有什么事。
宋有才这才问,凌司令,有什么事需要我宋有才做的?
凌风说,没事没事,吃菜吃菜。
宋有才又说,咱们相处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刘娴君说,凌司令其实真的没什么事,他只是想这么久了没在一起坐怪过意不去,想着自己升迁了不能忘了自家兄弟,当初坐上沙河县民团司令时没有忘记自家兄弟,如今统辖西二十三县的司令,更不能忘了当初的兄弟。我时常听凌司令谈起当初他进宋明街的境况,要不是你宋老爷,他凌风恐怕也不会有今天的。
宋有才忙说,这是抬举我了。说过后,宋有才的心里更加不安。
凌风这才说,说没事其实也有一件小事,说是想找你参谋参谋。
宋有才已经憋得难以忍受了。他现在只求痛痛快快让凌风说出来,自己也好早点回去。
宋有才说,司令只管讲,只要我宋某办得到的我一定去做。
凌风说,我想扩建西阳山的兵工厂,你意如何?
宋有才正在夹菜的筷子就那么悬在了空中,凌风想扩建西阳山的兵工厂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凌风望了宋有才一眼又说,我只是想让你宋兄配合。
宋有才这才把手中的筷子放下,配合?我怎么个配合?
凌风说,别急,吃菜吃菜,待会儿我再告诉你。
宋有才再也无心吃喝。这一切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原来不是为玉玲的事呀!可他为什么要查封我的绸布庄呢?
凌风说,日本人已经开进河南,万一真的打起仗来,我们需要的是刀枪,而不是你那绸布庄。所以我想让你去做西阳山的厂长!
这才是凌风要说的真心话,也是凌风今晚真正宴请他的目的。他是想把宋有才治于死地,又不能那么明目胀胆地进行。
宋有才再怎么聪明也没有想到这层面上去。他说,我自小是个做生意的人,哪见过刀枪,一下子让我去干那事,我恐怕是干不好的。
这是推辞话。凌风当然知道这是宋有才不同意。所以凌风并没有反脸,反尔笑笑说,宋兄说得也是,你是没有和刀枪打过交道,可是,我不是说了,日本人已经打到河南,到那时,你不见刀枪也逼着你见的。
宋有才说,你说得也是,可是我真的是担心干不好。
凌风说,那没关系,到时候我自然多派几个人助你。
说着话,凌风出去方便。刘娴君才对宋有才说,宋老爷是生意人,可有时候做做其他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要不,人悲时起来那是会连续的,倒霉起来恶运会连接不断的。我说这话宋老爷应该明白。
宋有才望着刘娴君说,难道你也知道这事?
刘娴君说,我是一个女人家,他的事我从来不管不问。只是今天这种情况你最好应下,否则……
刘娴君的话没说完抬眼去看,才发现宋有才的脸色早已残白。
凌风进来问,怎么样?宋老爷?
宋有才这才颤颤微微地说,你凌司令高抬我我还能不知道好坏?
凌风说这就对了,我就想着你宋兄和别人不一样,你的聪明之处就在于能“识时务”。我就佩服宋兄的这种爽快。
宋有才就差抱头蹲地下哭出声来,我哪里是识时务者,你这不是分明要我宋有才的命吗!你要把我几个分庄都吞掉,我宋有才还有什么日子可过?
宋有才虽然答应了凌风这一桩事,但凌风并没有急于放过他。凌风让刘娴君劝他多喝几杯,他去去就来。
凌旋驰走出去后刘娴君说,宋老爷是明白人,可别为钱财而丢了性命。凌司令你也知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你要是撞在他的枪口上那可是谁也救不了你了。
宋有才叹口气说,夫人说的极是,夫人说的极是。
没一会儿,凌风进来了。
朱有才说,没事我可以回了吧?
凌风说,别急。
说着话卫士王保把玉玲也叫来了。
宋玉玲跨进门也不坐也不吃喝,站在一边怒视着刘娴君和凌风。
刘娴君说,玉玲,你坐。
宋玉玲把头一甩哼了一声。
凌风一仰脖子哈哈大笑,笑过后说,像我,火气蛮不小的嘛!笨玉玲心想,我现在要是有把刀,第一刀就是朝你脖子上戳进去,看你还那么得意地笑。
宋有才拉过玉玲坐下说,这么大了还不懂规矩。
凌风说,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明白,我叫你玉玲来的目的,只是想把这层纸戳破。
宋有才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吱吱唔唔地说,依我看,最好还是别当着孩子的面说。
宋玉玲说,爹,有什么不能当着我面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你宋家的亲生女儿,我是他凌司令的女儿。她刷地扭向凌风说,我有你这样的亲生父亲感到是一种耻辱。说着要拉起宋有才就要走。
凌风经朗玉玲这么一说,脸一阵青一阵红的不那么自然起来,两个腮邦被愤怒挤压得也一颤一颤地。
刘娴君明白,这是他努力在压抑着自己,压抑之后的凌风所要暴发的愤怒会象洪水决堤样任谁也无法阻拦得了。凌风手中的茶杯在不知不觉中捏了个粉碎,鲜血顺着指缝滴在了桌上。
凌风说,你不认我这个父亲可以,可你不应该羞辱我。说着就要喊人来──
刘娴君说,有话好好说,忙把宋玉玲拉到一边小声又说,你就认下吧,你认下凌司令有什么不好?你考虑过你这么一做,你们宋家是什么后果?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得为你父亲和你哥哥考虑。
宋有才虽然坐在一边不发一言。但他心里早已七上八下,当他瞥见凌风手上的血时,他的脸色苍白,虽然他早做好思想准备,可他没想到凌几会当着女儿的面逼他答应。
宋有才真的为难了。
宋玉玲一下子扑到宋有才的怀里大哭。
凌风说,我又不是让你去送死伤心什么?
刘娴君忙上前拉过宋玉玲,扶她到一边坐下再次小声说,你若不答应,不要说是宋家不安生,就连“青竹园”的众姐妹也不会安生。
宋玉玲不理解地望着刘娴君。
刘娴君又小声说,有些事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凌风的手松开时,茶杯的碎片哗啦一声撒在了地下,凌风大吼一声,来人──
刘娴君说,玉玲已经答应了,何必呢!
接着宋有才就让宋玉玲跪下叫爹。
宋玉玲坚持不跪。
刘娴君说,玉玲一下子接受不过来,慢慢地就习惯了。说着拉玉玲进了自己的房里。
宋有才走出凌统府的门几乎是挪着步子回家的。宋海柱看到父亲一个人回来时,他首先的反应是妹妹呢?她怎么没有回来呢?他想到也可能是凌风留妹妹住下了,可凌风为什么会留她住下呢?难道父亲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是凌风的女儿?
他上前扶过宋有才迫不急待地问,妹妹呢?
宋有才一下子瘫软在儿子的怀里,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