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刚出宫门,太后便毫不犹豫饮下毒药,游婧芝泪眼斑驳的匆匆从柜子跑出,却还是没能拦住太后。
太后见游婧芝躲在自己殿中,便知她已听到所有实情,既忧心又愤怒道:“孩子……你怎在这里?方才的事你定都听到了,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否则你游家数口将有大难!”
游婧芝见太后手上的药瓶,扑上前抢下,可太后早已经将毒药一饮而尽,此刻游婧芝手中的药瓶已空,她慌张失措,无助的跪地而哭,“老祖宗......”
太后一脸慈爱沧桑,面带柔笑,“好孩子,你哭什么,哀家在这四四方方的宫苑中熬了一辈子,今日终于熬到了尽头,得到了自由,是大喜事!”
游婧芝虽一直都知道皇城之中无情义,可当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时,却仍感觉到不寒而栗,她自幼便是胆大包天,可如今却深刻感觉到了害怕的滋味,她深知自己已无力挽回太后的性命,哭的哽咽难以言语,她跪地磕头,“老祖宗,我......我该如何?”
太后拿出手帕为游婧芝擦着眼泪,她满面轻松,说道:“别怕......我的床榻之下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往女使们居住的偏房,等下你就躲进偏房,当年......我和云檀就是这样偷梁换柱,我那时候怕极了他的临幸,因为他临幸的每一夜都是我的噩梦,他说他此生唯爱云檀一人,却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舍弃了她,当年云檀的桌子上也是这样一瓶药......孩子......你记着,委身在望族名门的女子万万别靠男人承诺的情义过日子......”
游婧芝止不住的哭着以至于无语凝噎,她抬起头望向太后,太后的两鬓已斑白,斑白如银霜遮发,面颊已沧桑,沧桑如岁月刻痕。游婧芝伸手握住太后苍老的双手,“老祖宗......您可还有什么心愿......”
药性发作,太后虚弱的椅坐着,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神渐渐变得黯淡,鲜血从嘴角渗出,声音变得似有若无:“我本农家女,过着采桑耕织的自在日子,一朝选入宫廷,那年选妃,我对你一见钟情,你说我温婉贤惠,你问我愿不愿意做你的淑妃......我以为是两心相许,却原来不过是一场痴心妄想,终究还是......烟飞星散......我家门前有一清河从山而下,母亲总在那里浣衣,我和玩伴们一起戏水玩耍,父亲春夏务农、秋冬狩猎,每到夜幕母亲便会做好饭菜,等到父亲回家我们一家人便会围炉而坐,虽然过的是吃糠咽菜的日子,但我们一家人会相拥取暖,可惜......回不去了......陛下......你放我回家可好......”
太后用手支撑着脸颊,她望向窗外,眼神骤然失了光彩。
“老祖宗?太后......”游婧芝轻声唤着太后,可太后纹丝未动,游婧芝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发现太后已经仙去。
太后至死都未合上双眼,她望着远方,那里许是她故乡的方向。
游婧芝受到惊吓瘫倒在地,可立刻又想到宫中服侍的人很快便会察觉太后的异样,她向着太后的遗容行了跪拜之礼后便急慌慌的顺着暗道去了偏房。
果不其然,游婧芝刚到偏房就听到正殿方向传来女使的哭声:“太后她……薨逝了……”
游婧芝趁乱从偏房跑出,她望着那高高的宫殿,看着殿前跪了满院痛哭的宫人,就在她微怔的瞬间,太后宫中主事的女使发现了她,“郡主娘娘来的晚了,没能见到太后最后一面……”女使边说着边掩面痛哭。
游婧芝尚未从惊吓中抽离,她噙泪入殿,见太后安详的躺在床榻之上,嘴角没有鲜血,双目已经闭合,如此看来在太后寝宫之中早有皇帝耳目在接应,游婧芝随众人跪地,眼中之泪却迟迟掉落不出,此时宫中丧钟敲响。
“母后......”皇帝故作姗姗来迟的样子,他踉踉跄跄的跪到太后榻前,声泪俱下道:“你怎先儿一步走了......虽你犯下许多错事,可儿臣并未有怨怪之意。”
游婧芝看着皇帝痛哭的样子,心中琢磨:方才皇帝与太后独处之时,皇帝所言的字字句句皆似发自肺腑,然而皇帝此时此刻的伤心欲绝究竟是真心还是虚伪?
皇宫和庆珑也随后而至,皇后有重病在身,早已是面黄肌瘦,走路已开始需要人来搀扶,皇后的眼泪说来便来,进门时已经是满脸泪水,她拖着瘦弱的身子扑通一下便跪到了榻前,哭的撕心裂肺,“太后......”
庆珑一进门便看到游婧芝跪在殿中,便同游婧芝跪在了一侧,知道一切实情后的游婧芝再看到母亲之时只觉得她可怜,世人皆盼富贵,可作为天家子女,纵有万千富贵,最终不过是任人操控。
庆珑见女儿看自己的眼神格外深邃,一时捉摸不透,“太后身体一想硬朗,怎会走的这般突然?你......这是什么眼神?何故这样看着我?”
游婧芝想到自己,若有一日自己的生身父亲也斩杀了自己挚爱的边子兴,自己定会心如死灰再无生念,恐怕也会以一死随他而去,可母亲是怎样才能忍下了这生不如死的锥心之痛?
游婧芝眼中的泪水落下,“所幸,父亲待母亲极好,一切都遂着母亲的意愿,可那剜心之痛母亲是如何挨过来的?”
庆珑看游婧芝的神色便猜出她定是知道了一二,庆珑自李怀死后因郁成疾便一病不起,那时皇帝为救独女的性命在天下遍寻名医,终在一个小村落中寻到了一位世外高人,高人提出要将庆珑单独接出皇城治疗,皇帝对于民间疗法半信半疑,可在群医皆束手无策之下,皇帝只好同意了高人将庆珑带走,自那之后庆珑便消失了两年,待两年之后庆珑独自回宫,那时她已如新生般脱胎换骨,不同的是她已褪去从前的天真烂漫,成为了威严端庄的皇家子女,回宫不出两个月后,她便嫁给了游泰为妻。
那两年经历过什么,这世间唯有庆珑与那位高人知晓。
庆珑借着太后薨逝,让眼中之泪肆意而下,既是哭故去的人,亦是哭自己逝去的魂魄,“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情爱于名门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虚妄之物,若得之为幸事,若失之莫忧怖。”
既无忧怖,何来哀痛,皆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术,若女子皆无情,文人何处谱诗篇,她说的好似云淡风轻,可心中也能释怀吗?游婧芝俯首继续为太后哭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