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去秋来,寒蝉凄切,春芽与庆珑协议的做工时间转眼便到了,一日午后,庆珑将春芽唤入庆文阁内。
“明天便是满五年的日子,如今你官人身子羸弱做不了工,今后你家中之事都需仰仗你,你可有何打算?”庆珑端坐在上首问道。
春芽弓背站在下侧,道:“我可以帮人浆洗缝补,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庆珑道:“我看你干活利落,不如继续留在驸马府当差?”
春芽跪下叩首道:“公主大恩,虽说这五年来没有银钱但是每日都赏许多吃食,才不至饿死我家官人,但我是不会签卖身契的。”
“知你虽出身百姓之家,却是有气节的,可你夫妻二人总要过日子,你帮别人浆洗缝补一天也没几个铜板,莫说供你官人吃药,就连一顿饱饭怕也是吃不上。”庆珑将手中茶杯放在几案之上,缓缓道来。
“我老家邻居的姑娘是卖身到当地知府家中的婢女,只因知府看她貌美,便在一夜黑风高下强要了她,可知府家中主母跋扈容不下她,便将她活活乱棍打死了,自此我父亲便定下家规,我家中兄弟姐妹皆不可卖身为奴,虽我知道公主与驸马都是好人,但奴就是奴,我是断然不会入奴籍的。”春芽知道自己此去的日子会过得万般艰难,但话答的却万分笃定。
“不如这样,你继续在驸马府做工,我不要你的卖身契,但月钱只能按照最低等婢女的标准给你,每月一两银子,如此可好?”庆珑垂首想了许久给了她一个解决的法子。
春芽心中暗想,如此确实不算卖身为奴,每月过的节俭些,一两银子也算可填饱肚子,总比在外漂泊无依好些。
春芽叩首道:“驸马仁厚,公主纯善,能服侍这样的人家是我的福分,我以后定会好好当差,报答东家。”
秋风瑟瑟,枯黄叶落入凡尘。枝头硕果,垂挂欲坠入桑田。
游婧芝一人躲在水芸轩舞剑,她身着红装,疾步入飞,剑锋一出,横扫落英,其身形,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忽听附近有一女子啼哭之声,她收起剑,以耳寻声,健步而去,原来是春芽正躲在池塘旁蹲着哭泣。
“你为何在此哭泣?”游婧芝自习武后脚步变得轻盈,春芽闻声才知她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春芽回头,玉面悬泪,眼睛已被哭的红肿,想来是伤心透了,“我有了身孕,大概两个月了。”
游婧芝不解道:“你要当母亲了,这事本是好事,却又为何躲在此处哭的这般狼狈?”
春芽道:“可我官人不信这孩子是他的,他说自己身子这般不堪怎么会让我怀上孩子,便污我说失身给了东家。”说到此处又掩面痛哭了起来。
“他以为是我父亲要了你?所以你有了孩子?你为他这般操劳,他竟疑你?天下竟会有这般没良心的夫君?”游婧芝顿敢气氛。
春芽哭的说不上话来,游婧芝便静坐陪着她。
待春芽情绪渐缓,她道来:“我家官人现在身子越来越糟,大夫说怕是时日无多,如今家中族老也不肯信我,非逼着我将这孩子打了,若我不肯就将我沉塘,我本就打算等官人西去我遍随着他去,可我的孩子无辜。”她缓缓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游婧芝微咬朱唇,想了片刻道:“我有一计,但可能要你违背家规了。”
春芽问道:“姑娘何计?”
游婧芝道:“若你卖身于我家,你就是我驸马府中人,你的生死只能由东家决定,你婆家这些人便是没权利动你。”
春芽面露犹豫,此时余笙来寻春芽。
“原来春芽姑姑躲在此处,害我好找,你家中来人了,说你官人不行了,让你赶紧回去见他一面。”余笙气喘吁吁的说道。
春芽闻讯以袖拭泪,边哭着边慌慌离去,游婧芝摇头叹息,春芽此去想来凶险,可她一局外之人救还是不救?
恰逢边子兴到访,游婧芝便回了庆文阁相见。一如往常,边子兴还是提着食盒站在树旁,桃树上已挂满红果。
“今日又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游婧芝已同他来往许久,说话便没有了从前的生分。
游婧芝伸手要去拿食盒,边子兴将食盒藏在身后,调笑道:“你这次可要给我点精心的回礼,不要以为我不知,你上次回我的香囊是三姑娘的佳作,却不是你自己做的,你对我好不上心!”他故作沮丧。
游婧芝道:“我不通女红、香道这些,只有些书,偏你是才子,不需我这些书。”
“我上次见你做了个木雕小相很是精巧,不如送我?”边子兴道。
游婧芝略略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挑回礼了,那是我费心做了许久的,既你想要,那便送你了。”那个木雕小相原就是照着边子兴的样子做的。
拿了木雕的边子兴将食盒给了游婧芝,游婧芝接过食盒时低头见树下蝼蚁,想起了身世卑微凄惨的春芽,“我有一事,想请教于你,若你知道食蚁兽将至,你可会救这些弱小的蝼蚁?”
边子兴低首望向地上蝼蚁,稍稍思索,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你可救它一时,却无法救它一世,世不更规,灾妄不灭,既如此,不若各安天命。”
“不若各安天命......”游婧芝低声念着这句话,他的话都对,只是说的云淡风轻,却透着苍白无力。
这个时代,这个世道,男子可以把酒言欢,畅谈天下,他们可以问鼎功名,纵横朝野施展抱负,他们走在街上可以大步流星,谈笑风云,他们还可以妻妾满堂,风流潇洒。
可女子算什么?男人的饰品?你生便随你生,你死便随你亡,为着众口铄金,为着一块石碑牌坊,一生只忠于一人,一世只困守一方庭院。
游婧芝抬头望去,庆文阁被驸马府的高墙大院一层一层的包裹,红墙如万丈,琉璃瓦若刀芒,天高云远,这世界有这么多院落,院落里有这么多悲欢,难道,真的该各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