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风平浪静,一直不见余少棠的身影,吃完晚饭的当口,杏眉忐忑不安地来到戏园子,忽见一个丫头过来说:“是杏眉吧?我们花姨奶奶要见你,你随我去,就在戏园子隔壁的茶楼。”杏眉本不肯,奈何被这丫头软磨硬泡,只得移步过去。就见果然是花云舫,今天她装扮的很素雅,梳了简单发髻,上面只穿着一根白玉的事事如意簪。
见了杏眉,花云舫请她坐下,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笑道:“真的是个美人,眉眼这么俊,怪不得我们老爷看上了你,要纳你做姨太太。”
杏眉惊惧中霍地站起身,盯着花云舫等她把话说完。花云舫见她反映强烈,反而“咯咯”笑起来,说:“看把你吓得!去那边难道不好么,总比你在集庆班强百倍。”杏眉反唇相讥道:“难不成胡老爷如今又不喜欢付姨太,还要另选新欢?”
花云舫不想到她竟然对胡府的情况这样了如指掌,被她这一反驳,呆了半响才强笑道:“你知道得还不少。”杏眉见她愣住,知道说到了她的痛处,这才又坐下来。就听见花云舫笑道:“你放心,我刚才那话是逗你呢,就算你肯,余师傅也不肯,你知道他在胡老爷面前怎么说?”
杏眉想,不管余少棠说什么,从刚才她刻意哄自己套话的事上,都能看出来这个女人是很可恶。她对花云舫颇为反感,所以对方问话,依旧保持沉默。
花云舫见她不说话,就道:“余师傅对胡老爷说,杏眉是他的人,谁也别想打主意。”杏眉等了一天,没见余少棠的影子,心里正没着没落,谁知竟然从她嘴里听到这话,心里一急,不由又站起来,因见花云舫嘻嘻而笑,才赫颜坐下。
花云舫叹口气,幽幽道:“可惜我没这个福气。”
杏眉凝神听她细讲道:“我和你花师傅是姐弟两个,都唱花旦,他是从小就跟着我父亲学武生,在我父亲眼里,就好比亲生的儿子一样。后来我父亲过世,就把家业传给他,命他做了班主。我其实一点不喜欢唱戏,但是为了他,我愿意去学,为得就是好和他一起搭档,听到别人讲‘花云舫和余少棠真是般配’,我心里就很高兴,有时见到云魁和他搭戏,我都会觉得不痛快,常借故找弟弟的错,或是使性子。少棠处处让着我,任由我胡闹,从来不说什么。我想,等再过几年,我就嫁给他,像我母亲和父亲那样,一辈子都在台上唱夫妻,台下做夫妻,那该多好。谁知过了几年,总不见他有什么打算,我托云魁去暗示也没有用,后来我就闹脾气,不肯好好唱戏,说我一个女孩子,总不能老这样下去,总要嫁人的啊。余少棠很难过,他说你是个好料子,嗓音好,扮相好,他从没遇到过一个像我这样出色的旦角,他很不舍,可为了我的终身幸福,他又不能不放手。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前面我是一厢情愿,人家和你要好,是因为你是他最好的搭档。”
花云舫说到这里,声音渐渐轻了,眼神似乎看到很远的地方,浑然不再在乎是谁在听,她沉浸到了过去。那些伤心又甜蜜的往事,过了这么些年,仍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可以令她喜,令她忧。
“后来我赌气说,唱戏是个没出息的行当,又穷,还不如去给有钱人做小老婆,我记得很清楚,他打了我一巴掌,眼神很痛苦,他说:我这一巴掌是代你父亲打下来的,为的就是你有这样不自重的想法!于是我哭了,说那你呢?你自己是怎样想的,你难道不想要我?他不说话,这种沉默令我很恐惧,我就逼他:除非你娶我,否则我就找个阔人做小老婆。他怜惜我,说‘好,我娶你’。然而我知道他是不情愿的,是被迫的,就算娶了我,他也会一辈子不快活。于是第二天我就走了,后来就跟了胡老爷。我知道他怨我作践自己,怨我不爱惜自己。他不肯见我,比云魁还生气,我知道他生气,却反而高兴了,我对自己说,他终归还是重视我的,无非是这份感情,并不是我想要的而已。”
说到这里,花云舫再忍不住,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