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德琳曾经来过,当时没想到还会有机会再来,她不喜欢红墙绿瓦下,宫殿那种巍巍乎仰之弥高的感觉,实在是令人觉得冰冷无情,而到了晚间,满天繁星和乾清宫乾清门一带的辉煌灯火像是连成一片,反而有些人间烟火气。
她在这里住了几天,除了宫女,并不见任何人来过。徳琳思忖,反正此生再无牵挂,如今以此疲惫之身,竟然还能为妹妹换来一段美好姻缘,也是很值当的一件事儿。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她正屋里独自抹骨牌,忽听得门帘一响,从外面径直走来了一个人。徳琳以为是宫女,头也不抬道:“又要吃饭了么?”因没听见人说话,徳琳遂抬头去看,顿时惊得花容失色,想要隐遁离去,却再也不能,原来那人竟是宝亲王弘历!
弘历也是凑巧听人说皇帝新认了个女儿要远嫁到蒙古,传闻此女容颜极佳,他一时好奇,就悄悄来到这里偷窥,谁知不看则以,离远了瞧那身形,恍如之前相识的一个故人,硬生生把弘历那颗心给吊了起来。想不到今天窥得真容,才发现这玉润珠明的女子,可不是他曾倾心不已的那位佳丽?
弘历觉得自己固然有很多问题想迫切知道答案,比如她不是已然香消玉殒,为何竟然复活?为何又以这等身份出现在皇宫大内?然而他想当务之急,就是勿必先把她弄出宫门!他告诉自己,办大事最要紧的是拿主意,主意一但拿定,要想出个法子来并不难,只要她愿意,他没有做不到的事。
弘历说话很快,亦很直接,他告诉徳琳:“我不管你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也不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要你肯,就随我而去,等到了我口含天宪、南面为君的那一天,必然封你为妃,是我曾经辜负了你,害得你声名不佳,今后但凡弘历在这人世一天,势必再不会令你受苦!”
这种话,徳琳从来没有听过,甚至想都没想到过。以前都是她主动出头揽事,帮父亲脱困,扶柏辉解围,助汪博深脱险,最后还使杏眉夫妇逃离危局。在她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肩膀上,不知扛过多少千斤之担,连她自个都要觉得她是万能的。现在竟然有个男人说她可以什么也不要管,只需听他的安排,自会有一条通关大路等她来走。
真是前无所有的微妙感觉!
她虽惊讶,毕竟非那无知少女,于是镇定问道:“蓬门碧玉,托丝萝于皇室,实在不堪重恩,宝亲王,这可是担了欺君的大罪!万一走了风声,我死不足惜,你却难免折载沉沙,或许会引来一番重创。”弘历回答得斩钉截铁,他说:“既然我出手,必然是万无一失,管教它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末了,他深深望她一眼,道:“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什么都好办。”徳琳付之默然,就这这句话,叫她亦下了死心塌地的决心,她说:“好!”
这天晚上,弘历叫来汪博深,他开门见山地说:“汪博深,我要你去做件事,这事有些危险,也许是掉脑袋的。”他见汪博深沉吟不语,以为他生了怯意,遂问道:“难道是怕了?”汪博深坦然笑道:“吾自幼苦读圣贤之书,行事无越轨之处,心内无欺君之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宝亲王既然开了口,我去做就是!”
弘历深为嘉许,赞道:“事君以忠,待友以义,这是你的长处,若我日后能做到一代名主,你也必将成为千古名儒。”这是弘历用人驭士的法子,为得就是好叫人为他出策出力。等到汪博深点了头,弘历才道:“明天一早,你带着我的令牌,去宫门口帮我接一个人,那女子是个有头脸的命妇,接出宫门后,车夫自会告诉你将她送至何处,你只负责护送就好。”汪博深知道弘历风月韵事极多,没想到如今连皇城内的命妇也敢沾染,而且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偏还找他这个堂堂的翰林郎去做,倒不是说大材小用,而是觉得有些屈辱。可刚才既然已经夸下海口,此刻也不好胶柱鼓瑟,唯有听候差遣。
等到第二日天刚亮,他便已经手握弘历的令牌,守候在皇城的一处偏门,那命妇身着嫩黄色的袍子,低垂着头,步履轻快地走了出来,随即就跳上马车,汪博深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他也不愿多看。
马车渐行渐远,直朝城东驶去。因为年关将至,街上人还不少,一些摆摊卖年货的小贩,把靠近城门的那条路挤得满满当当,汪博深一路上心不在焉,直到出了城门,才发现这马车竟然沿着一条他极熟悉的小路行驶。等到车子停驻在一个小巧庭院前,汪博深再也忍不住,质问那车夫道:“怎么会停在这里?”
那车夫奇道:“怎么就不能停到这里?”汪博深无语,遂上前敲打那院门,就听见门后踢踏踏的脚步声,遂见一个圆脸妇人推门张望,看到他们,立刻堆出满面笑容道:“终于来了,快屋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