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在清晨熹微的阳光下睁开眼,她马上就记起,自己正躺在一处废旧民宅的草垛上。
距离父亲横死,已有十天。
那天,小春驾着牛车,将她放在镇外路旁,隔了不到半个时辰,那队彪悍的祁格士兵,便骑着高头大马,骂骂咧咧地冲开赶集的人群,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晚晴知道,他们要回定阳,她也要去那里。
之后的几天里,她穿田野走小路,日夜兼行,现在,她离定阳,只剩下三四天的脚程。
她的杀父仇人,那个少了耳朵脸上带伤的祁格大汉,现在就在定阳,说不定,正在哪个酒桌前大吃大喝。
晚晴忽然有些迷茫,若为养父黎震报仇,她只要找到那个人,杀了他便是。可是,她又是前朝公主,那么,当年逼死她父皇的人,到底是大将军、大宰相,还是入侵的祁格人?
正失神着,路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是从定阳方向来的。
这么一大早,会是谁?
晚晴翻身从草垛上跳下,绕到破败的院墙边,小心地向外看去。
那马跑得飞快,路上只剩下团团飞尘,模糊了白马背上那个男人的背影。
白马……那天她救下的那个人,也骑着白马。
晚晴的眼神迷离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那块玉牌,正妥妥地藏着。
“李南峰,若是我到了定阳,是不是也能见到你?”
骑在马上的柘容南峰并没有回头,他也没有想到,晚晴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的破房子里。
宫苑寂寞,宫中一日,长过市井一年,在这一天长过一年的寂静中,柘容南峰对晚晴的思念,也分分秒秒地增长起来。
终于,按捺不住对晚晴的思念与记挂,柘容南峰擅自出宫,赶往娄山找她。
就算她只是一介山民,就算她个是汉人,也没有关系,随着分开的时间一天天过去,柘容南峰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晚晴已经是他现在、也必将成为他将来生命的全部意义。
出宫的事,只有他和南颜两人知道。
柘容南峰先是提前将飞雪从御马坊里牵至别院,又在别院消磨了大半天的时间,便在暮色将至,城门将闭时,策马飞出了定阳,一路向西南而去。
去娄山的小路,柘容南峰很熟悉。
十五年前,年仅八岁的他带着手下,就是沿着这条路,追上出逃的公主的。
想到那公主,柘容南峰的心里不由一颤。
晚晴吗?当年那个一岁多的落魄公主,也被唤作晚晴。
十五年后,他在回鹰崖上遇见的女孩,也叫晚晴,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想到此,柘容南峰更夹紧马肚,一路狂奔地向娄山奔去。
依旧是浓密的山林,寂静的山路,一切就和十几日前他离开时一样。
柘容南峰驱马登上回鹰崖。
垂头看去,对面的山坡上,确有一座房子,或者说,是一座房子的残骸。坍塌的屋顶,被熏黑的墙壁,不用说,那里新近遭了火烧。
那么,屋子的主人呢?
柘容南峰牵着马,下到崖底,没有晚晴引路,柘容南峰这一路走得很艰难,这让他再次记起当年他带着手下从崖顶绕到下面,寻找公主尸体时的情景。
也是这样茂密的树林,也是这样陡峭的斜坡,在悬崖底下,他亲眼看着公主被大鹰抓走。
如果他遇到的晚晴,就是当年的公主,那么,她是如何从鹰爪下逃生的?
这个疑问,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
晚晴口中说的草屋,已是一片灰烬,到处是脚印和被人推倒的木头。
柘容南峰在废墟里寻找着,哪怕是一点点线索也好,可是什么也没有,找着找着,他的心也越来越凉。
最后,在山坡的另一面,柘容南峰看到一片坟茔。一连六个,安静地立在那里。
让柘容南峰多少有些安慰的是,六座坟里,只有一座新坟,上书“父黎震之位”。
也就是说,晚晴还活着,至少,在埋葬父亲时还活着。
柘容南峰下山后,进了村子。
他问遍了遇到的男女老少,可是所有人都说不知道、不认识,没有这个人。
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盯着他看,仿佛他是一个吃人的妖怪。
最后,柘容南峰见到了村长。
道明来意后,柘容南峰再次询问:“老伯,现在你能告诉我,她父女二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若是事情真如你所说,那……”宋伯挠着下巴,犹豫半晌才说,“看你相貌堂堂,应该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就告诉你吧,山里确实有这对父女,山坡上的新坟,就是那父亲的,至于那个女儿……”
“她还活着吗?”柘容南峰仿佛抓到一丝希望。
宋伯摇摇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回定阳的路,柘容南峰走得很慢。
他心里,仿佛被凿空一般难过。
她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是不是已经被那些暴烈的祁格人虐杀?
柘容南峰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
去娄山的路上,他还一直在担心,若是找到晚晴,若她真的是前朝公主,他还敢不敢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敢不敢带她回宫,郑重其事地奏请父皇,准许他们的婚事。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现在,他无需担心晚晴的身世,因为,他已经彻底丢了她,在他还没来得及向她表露心迹时,在她还未曾走进他的生命时,晚晴,这个美好的女子,就已经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飞雪漫不经心地跨着碎步,柘容南峰回过头,看向苍渺的娄山。
“你说,二皇子已经三日不见踪影?连皇上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大将军冯安双目炯炯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赫男无极。
“正是。”
“这等大好机会,你不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赫男无极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
“父皇那边自有母后操持,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和大将军商议提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