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冯嘤咛抱着从将军府带回的药膏罐,斜斜地靠在轿子里,跟着轿夫的步伐,轻轻晃着。
她的眼睛依然肿得像桃子,脸上青红的淤伤上擦着药膏,却不再有哭泣声。
冯嘤咛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前一日冯安说的话:“若是这样,那就只能想办法除掉他。”
柘容南峰没精打采地坐在书案前,翻看着那永远也看不完的折子。
那日在床上,柘容南峰被晚晴的膝盖撞到命根子,狼狈回宫,躺在床上休息了整整一日,到隔天的下午才能下地行走。
一想到此,柘容南峰心里总觉愤愤,尤其是当刘御医满心欢喜的告诉他,因为用药以及这一次的卧床静养,他肩胛骨上的箭伤已经彻底愈合。
“这真是个讽刺的结局。”柘容南峰烦躁地合上一份奏折,靠在椅背上这样想着。
“冯皇后到!”门外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柘容南峰吓了一跳。
皇后?不是他听错了吧?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听错。
阿布旺达驾崩后,柘容南峰已经将之前宫中的妃嫔尽数遣散,女官的人数也削减了大半,现在宫里能来找他的,除了太后,也只剩下皇后了。
柘容南峰抬起头,只见冯嘤咛已经缓步跨进凌云殿。
“皇上。”
冯嘤咛简单地行了个礼。
柘容南峰点点头,打算寒暄一下:“皇后一个人?小珍呢?”
“小珍这几日病了,不方便跟我出来,怎么,皇上很挂念她吗?”
“皇后这是何意?我只觉得堂堂皇后在宫中行走,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有失体面。”
“皇上教训的是。”冯嘤咛的语气不卑不亢。
从入宫到现在,冯嘤咛一共只和柘容南峰说过三次话。
第一卷帝后第一次是她被五花大绑的新婚之夜,第一卷帝后第二次是她搬往华英殿时,第一卷帝后第三次,则是在后花园落水的那次。即使是在登基和册封的大典上,冯嘤咛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所以现在,柘容南峰非常好奇冯嘤咛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皇上,自从嘤咛入宫,皇上也没正眼看过嘤咛一次……”
柘容南峰冷哼一声:“嘤咛,我知道你是被逼入宫的,所以我总觉得,有些事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可是,可是嘤咛一个人也会寂寞啊……”冯嘤咛说着,眼泪又险些流下来。
她想起自己独守空窗,日日盼着庭院里能出现那个高大的身影,头上,还绾着她送的那支如意玉簪。
柘容南峰这才认真看向冯嘤咛。
她的眼睛红肿,脸也不知怎么,有轻微的青紫色,看起来,实在教人可怜。
“你的脸怎么了?”面对冯嘤咛,柘容南峰第一卷帝后第一次有了种关心的感觉。
“走路不小心撞的。”冯嘤咛低头说,接着,她抬起头,目光深远地看向柘容南峰,“皇上移居金龙殿可好?”
“为什么?”
“嗯……”冯嘤咛重新低下头,“金龙殿离后宫近一些,若是皇上想去重华殿拜望太后,会比较方便,去我那里……也方便的。”
柘容南峰笑了:“可我在这里已经习惯了。”
冯嘤咛动了一下身子,抬起头:“那么,皇上还要住在这里吗?”
柘容南峰点点头,继而又笑着加了一句:“若是皇后希望我到华英殿去,我自会考虑。”
冯嘤咛脸上闪过一道复杂的神情。
“皇上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嘤咛的请求,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皇上,嘤咛告退。”
柘容南峰放下手里摆设一样的奏折,再也不看了。
冯嘤咛的出现,实在有些诡异。
她说的话,也是那么诡异。
为什么要移居金龙殿?
既然不情愿嫁给他,为什么还说自己寂寞?
说了自己寂寞,为什么又特别说不需要他去华英殿?
柘容南峰无从猜测冯嘤咛打得什么算盘,他只是敏锐地觉得,事情绝不会像冯嘤咛的这几句那样简单。
一进华英殿,冯嘤咛险些被恶臭的酒味呛晕。
她定睛看去,小珍红肿着脸又惊又怕地站在桌旁看着她,而赫男无极早已醉得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桌上地下更是一片狼藉。
“无极哥哥!”
“小姐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赫男殿下就要把自己喝死了!”小珍带着哭腔说。
“怎么弄成这样?”
“前日你一走,赫男殿下就将我喊进屋里,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不知道,他就打了我。”
冯嘤咛伸出手,摸了一下小珍肿的老高的脸颊。
小珍疼得咧咧嘴。
“下手也太重了。”
“小珍没事……”
“那后来呢?”
“后来,赫男殿下就拼命喝酒,我叫他不要喝,他不听,我就不去御膳房要酒,结果他就接着打我……等我要来酒,他就把自己喝得大醉,到现在还没有醒……”
“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小珍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等一下。”
“什么事小姐?”小珍忙不迭站住。
“这个给你,回房里擦一擦脸。”冯嘤咛将手中的药膏罐递给小珍。
小珍眼睛一亮:“谢谢小姐!”
“去吧。”
小珍出去了,冯嘤咛走到桌旁,轻轻伏在赫男无极背上,随着他深沉的呼吸,慢慢起伏。
“无极哥哥……”
赫男无极动一下肩膀,哼了一声。
“你醒了?”
“没有。”赫男无极回答。
“我知道你心里苦,我们都一样。”
赫男无极没有作声。
“我回去找我爹了,他说他可以帮我们。”
“他在外面,怎么帮?”赫男无极的声音很低,“难道他还要杀进宫里不成?”
“要不了那么复杂,只要你我齐心协力,办法多得是。”
赫男无极含混地“嗯”了一声,他还没有完全醒酒。
“到那时,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而我依旧是皇后,只不过,是你的皇后。”
赫男无极再次沉沉睡去。
冯嘤咛直起身子,看向外面。
夕阳的红色照在外面的石砖上,仿佛大片的血迹,铺满她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