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府中,明月才晓得慕容伤的到底有多重。
先前他在街头神情轻松,她也便没有在意,谁知双脚刚跨进房门,慕容便昏厥了过去。
东苑门窗紧闭,屋子里升腾着滚滚的热气。床榻上的人虚弱的趴着,眼睫毛又长又卷,无力的交叠在一起,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让他看起来益发娇弱。
“红蕊,还是去叫个大夫吧。”明月握着绞干的汗巾,回头轻声嘱咐道。
“不。”纤手斜拦出来,慕容气若游丝,“别去。”
“你真的想死啊!”明月怒吼出声,“血到现在还在流……”
“如果请来大夫的话,娘就会知道我受伤,到时候她一定会严惩娘子。”他吃力的张着嘴,已经连睁眼瞧她的力气也没有。
“都这个时候了,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顶多就是被关小黑屋。红蕊,去叫大夫。”
红蕊低着头,似乎没有行动的意思。
床榻上颤抖的手悄悄的握住明月,缓慢的张开眼睛。
如黑玉般纯净的双眸浸了雾气,比笑起来的时候更深邃诱人:“可是我不愿,娘子不在身边,总觉得缺了什么。我又没有气力,不能去找你,到时候可能真的会死。”
明月张动嘴唇,终是没说话。
现在的慕容正如一个孩子,她第一次深深的感觉到自己是这么被人需要,心中动容:“伤总得治,可是……我们都没有治伤的经验。”
“有了!夫人,二爷学过医书,何不请他过来?”红蕊道。
一个时辰后。
慕澜将双手浸入到脸盆里清洗干净。
满盆清水混上腥浓的血液,实在让人不不忍心看。
直到慕容香甜的睡去,明月才抽出手。转身发现小叔子竟一直没走,他披着一件天青色的披风,安静倚在书桌旁看着她,眼中似有静谧的笑意。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慕澜轻声问道。
明月在记忆中搜刮许久:“难不成我们之前见过吗?”
新婚以来,她似乎还未曾和她这小叔子正式打过照面。
慕澜神色间有些落寞,兀自笑道:“不曾见过,那么慕澜就不再叨扰嫂嫂。红剪,回屋吧。”
“是。”
他这一路走得很快,好像胸口闷着一股无法宣泄的气。只敛着双目,足如疾风。
红剪提着灯笼紧随其后,不由小声埋怨道:“自个儿唤我来打灯,却走得比我还快。我看二爷的用意却不是在打灯之上呢。”
进得西苑,慕澜摘下披风。
他恍若无事的回到书房里,从架子上翻出了一卷书,那书卷中夹着一段黑发,用红缎严密的捆绑着,而搁置黑发的那页纸上,赫然写着一段诗句——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同生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慕澜看的出神,未见红剪走了进来。
红剪放下灯笼:“二爷,方才我在东苑里拾到一样东西。”
“东苑里的东西乱拾来做什么。”慕澜泰然自若的合上书卷,书香气息袅袅而来。
“喏,奴婢放在桌上。二爷什么时候想看,就在手头。”红剪也不敢多言,只把东西放下福身就走。
不知过了许久,灯芯晃得眼睛微有些疼,慕澜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伸手取过桌子上的物事。
这是一方白色的丝帕,上头还写着一行未完的小字——与你同生一个衾。
慕澜好看的眉头不自觉拢成一块。
寻了这么久,竟是在东苑里。可是……
他叹了口气,拿着书卷走进了院中。
月色静好,可惜,这样好的月光只会让人更觉落寞。
*
六月十二的琼楼大会如约而至。
慕容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那近在咫尺的小脸。滚圆滚圆,没有涂抹胭脂却压着浅浅的红晕,手儿紧张的抓着他的手腕,那纵然是睡着依旧不安心的神情实在是可爱至极。
再把目光流转到她的脖子,稍稍一顿,转向嘴唇。
他撑着身子在那干涸的小嘴上轻轻一吻。
沉睡的明月似乎察觉到什么,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唔,干燥的唇瓣好受了些。眼睛张开,却见慕容正笑嘻嘻的轻咬着自己的嘴角。
我靠!!伸手推拒他,明月嫌弃的直拿袖子擦拭。这哪像是个快死之人啊!根本生龙活虎体格强壮啊!她怎么忘了……每个男主都拥有一身强大的武艺?讲不好昨天他中箭就是故意的。
那边倒在床上,疼得眉头微皱。
“活该!”口头虽是这么说着,明月还是好心的把他搀扶起来。
眼眸里尽是可怜的神色,慕容下了地,看着她道:“人家看你这么辛苦,只是想给你爱的鼓励。”
鼓励你妹!扶他到桌子边坐下,明月斜睨他:“这种鼓励完全不需要……只要给我十两银子即可。”
那边笑了笑,兀自走到箱子前翻起衣裳。不一会儿,翻出一身素白的轻纱长衫,往自己身上比划:“娘子,我若穿这身可好看?”
作为一个现代人,看遍了那些用脂粉堆积起来的美颜,她不得不说,庸脂俗粉算的了什么,慕容才是真绝色!“好看。不对,你又不出门,穿什么衣服。”
慕容甩过来埋怨的眼神:“娘子忘了,今日是琼楼大会。我不得不去。”
“伤成这番模样还去什么琼楼大会?”明月担心的夺过衣服,片刻后反映过来,意味深长的点头道,“也是,一早就连春巧也去看那四大舞姬去了。”
“娘子放心!”眼睛顺便变成可怜的兔子状,慕容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衣服抢了回来,“生孩子的事我只跟娘子一人做。”
明月:“……我谢谢你全家。”
于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明月带着银子出门了。
若是古代人对她的电饭锅不感兴趣,她还可以把它赎回来。
这么想来,以后她岂不是仗锅行走江湖的锅大侠?
艳阳高照,今日十里长街安静无比,似乎所有人都涌向了琼楼。锅大侠方行至几百尺外,只见一行妇人挎着香烛和糕点喜笑颜开的往人流繁华处走去。
明月紧随其后,心内深感奇怪。
又见不远的地方香烟袅袅,已经有不少百姓合着双手虔诚的跪在地上叩拜起来。
一众妇人也很快的加入其中,燃上香,一边念道:“快快,一会儿萧菩萨就要出来了,咱们得抢个好地方。”
“冒昧的问一下……萧菩萨……是萧美人吗?”明月从中间挤出一条缝,笑着问。
妇人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瞥视她,悄悄的对同伴说道:“这姑娘竟然不知道萧菩萨,而且还直呼他名讳。”
“她会有报应的。”“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诶,快听!鼓声响起,萧菩萨即出。”
明月顿觉好笑,这种色胚子哪儿像是什么菩萨!不过她还是很合作的从几位大叔那里讨了几枚香,一边跟着人群拜着,一边振振有词:“早死早超生,早死早超生。”
虽然她念得很轻,却还是成功拉来了周围的许多仇恨。
耳畔鼓鸣声渐弱,只见有一条红色的丝绸从琼楼的二层中伸展出来,在那梁柱间绕了个圈,人群此时激动得喧声不断,多半都是喊着萧菩萨口号。
那红绸上忽然掠过一个艳丽的身姿,踩着薄薄的缎子,在空中翻滚几圈,安稳的落在地上。裙摆旋转之际有如一朵不败的鲜花。
那人手握羽扇,旋过身来,嘴边的笑容邪魅狂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