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城随便挑了一家客栈住下,胡吃海喝了几日,却很有默契的谁也没有提出要离开扬州。
风平浪静的过了四天,京城的人果然还是来了。
明月揉着臃肿的眼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慕容已坐在窗户边饮茶。袅袅的茶烟升腾而上,那一对明眸在朦朦雾气中淡然若水,红瓷玉手,更显得他卓越不凡。
今天的慕容安静得出奇,就连目光也全然不在她的身上,只清清冷冷的看着窗外的景致,仿佛在专心的看着某处,又仿佛什么又没放在心头。
明月觉得他忽然离她好远。
穿起了鞋子,窗边出神的人才慌忙放下茶具,讨好的跑过来,端了洗脸水,笑吟吟的看着她。
这幅脸盆架子也太金贵了……!明月惴惴的洗好脸,慕容又狗腿的送来早茶:“娘子,今日的茶我没喝过哦。”
“……别以为我没看见。”刚才是谁凑唇抿着杯沿的!
“原来娘子每日都装睡偷看人家……”慕容顿时害羞的撇过头,端出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早知道娘子有这个嗜好,我一定会竭力配合满足你的。”
“到底是谁的嗜好奇怪啊。”舔食物这种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出来的,明月拨开他,往大开的窗户走去,“方才你在看什么?”
“什么都没看!”慕容双臂展开,顺便往窗户上一靠,牢牢的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是什么都没看的表现吗?明月鄙夷的瞪他,却又听见外面环佩叮当,更似是镣铐碰撞之声响,奈何某人实在遮得太好,她在他身上扑腾了几下,决定还是先下楼吃早饭比较明智。
待等明月提着裙裾懒散的走开,慕容才重新望向窗外。
拥挤的街道上,正艰难的行驶着一辆囚车,这辆囚车甚是特别,车厢繁复精致,透气的帘子半掀半掩,将静坐在里头的男子衬得仿若遥在天边。
囚车里的人正是萧美人。
他双腿盘膝,镣铐缠身,身侧安着一只香炉,纵然如今沦为阶下囚,他依旧一副干净体面的模样。
经过客栈之时,萧美人轻轻偏倚脑袋,只顿了少许,便又恢复打坐的神态。
慕容久久的目送着车子走远,心中不免对这个人敬佩不已。
话说回来,敬佩是一回事儿,可有些事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此刻除了惋叹之外他还有那么点儿庆幸。
心情愉快的下得楼来,慕容一眼就看见正坐中间发着愣的明月。
她正对神情苦恼的对着一只硕大的信封,眉间皆是挣扎之色。
其实她手中的玩意儿可不仅仅是信封这么简单!这是一个成功男人对她执迷不悔的爱慕和信任!用人话来说——她手头捏着的,乃是萧美人的全部家当。
萧府的房契,百亩良田的地契,更有酒楼与钱庄的产权……萧美人是有多富裕,光是一家钱庄就够她此生温饱了还能养十个八个面首了啊。
握着这沉甸甸的信封,明月顷刻间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了小富婆。
莫非是萧美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把移动移不动的资产都转给了她?可是一时得到这么多,反教她愈发良心不安。
抖开袋子,明月又自当中摸索出一颗玉扳指。玉质通透醇厚,应当能卖个好价钱,但是偏偏信中萧美人提到这个乃是他的信物,关键时刻或许还能保她一命,哎,还是不卖了吧。
信是半个时辰前掌柜的塞给她的。
好巧不巧,这家客栈原来是萧美人所开,所以如今她已是客栈的老板娘。
慕容不动声色的观察许久,慢悠悠的走至明月身边坐下。
刚落座,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慌张的走了进来,那人几个箭步冲到桌旁,尖着嗓子道:“小二,来一壶五香烧酒。”
“咦,这不是矮子张吗?”明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信笺压在屁股下面,眨眨眼。
慕容笑着往她身旁挨过去,择起盘子里的肉包慢慢啃着:“娘子你看错了吧,矮子张早就回牛头山复命了,一定是长得跟他像的人。”
“不可能。”明月眯着眼,那黝黑的脸颊,豆子般的小眼,整个猥琐的气质一气呵成,不是他还有谁?矮子张胆小如鼠,可也不曾抖成这般。
“不会的,不信你过去瞧一瞧,我赌十两银子哦。”
“赌就赌。”说罢明月倏地起身。
慕容捻起露出面貌的信封,面上浮现淡然笑意。随后他不紧不慢的取出十两银子递给她:“喏,的确是矮子张。”
好像……被骗了!她又气又急,杏眼圆睁。慕容瞥了眼信上的字迹,无奈的摇摇头,随后原封不动的归还于她。
“走吧,我们去看看矮子张。”说着,慕容绕开她,独自走向隔桌。
他这是……在赌气吗?明月直把手里的纸捏得皱巴巴的,呆望那逐渐远离的背影。方才转身之际,慕容脸上分明有一丝不愉快的阴沉。他从未对她动过怒,这样别扭的神情叫她一下子心中也跟着变得难受。
待走近些,明月才发现矮子张此刻是浑身带伤的,原本就小得快成一条线的双眼被打得高高肿起。
见着突然靠近的二人,他忽然吓得摔坐在桌子底下。
问过情况才知道,原来这些天矮子张并未回牛头山,一直躲在城中,偶尔去郊外打打劫赚外快,所得之钱全部都用在吃喝嫖赌之上。
那日矮子张照例在城外的夹道埋伏,蹲了大半天,直到口干舌燥快晒成了人干才有一队搬运谷子的农夫路过,他见那为首的人身形高大,披肩的长发黑白参半,光瞧着便知身份定高于其他几人。
矮子张正在心底盘算着是否要劫一把,忽见那扛着的袋子激越挣扎起来,还隐约发出呜呜之声,他自然知道会动的是什么玩意儿。心想难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碰上自己人了?
无聊又疲倦的矮子张就这般在草丛中睡了半刻,等那些人再回来之时,却只带回来一根被血浸红的麻绳。
矮子张心中困惑,顺着他们去的方向寻找,走了不久,便在河中发现一具面目狰狞的女尸。
他虽然也是个强盗,可牛头山的规矩就是不轻易杀人。
那女尸如同死不瞑目,双眼瞪得极大,吓得他立时腿软无力。
今天他在街上又遇见了那日的首领,所以才这样狼狈的躲进客栈里来。
慕容听罢,抿着唇细细思索,认真道:“看来杀人在真正凶手也在这附近,娘子……不如我们一起为萧兄洗脱冤名吧。”
“可是……”明月不解的凝视着他,他的双眼真诚而明澈,丝毫没有半点恶念。
“现在抓到元凶还来得及。”慕容加重语气。
“好。”再如何萧美人待她还是不错的……她心底也一直很愧疚,此时正是她报恩的时候。
于是过了午后,矮子张便一瘸一拐的带着两人往城郊而去。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慕容看到前头密密的丛林中隐着一座村庄,此时正有几束炊烟从黑瓦上升起。
潺潺小河自树林里插过,小村有如被遗忘在尘埃里的世外桃源。
“那里就是扬州人口中的聋哑村。”矮子张半蹲着身子提醒道,“聋哑村向来传闻十分诡异,慕公子……您……”
方想劝说,只见慕容已提了提衣襟,面无表情的走向林子。
“我先去看看,要是一个时辰内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去衙门报官。”慕容确定怀里和袖中塞满了火药,才转过身来语气温吞的吩咐矮子张。
“我也去!”明月举手,他们都是穷凶恶极的杀人犯,要是他们杀红了眼怎么办?而且她心脏总跳得厉害,好像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
“娘子放心,我有火药。”慕容笑了笑,仿佛方才那个浑身紧绷的人不是他,“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慕容迎着风轻声的说:“我总不能输给他。”
“慕公子,不如我随你同去,我在山寨学过几年刀法。”矮子张冒出来自告奋勇,虽然他的外八腿已经深深出卖了此时他内心的紧张,不过他觉着连一个傻子都敢孤身闯虎穴,要是他不去,就太不是男人了!
一番妥协之下,慕容决定他先假装迷路进去,若有动静,矮子张再行动,倘若两人都未出来,明月再去报官不迟。
商议通过,慕容横穿树林慢慢的走进了村子。
这等人的光阴实在过得太慢,短短几分钟不到,明月便觉得恍如过了几个时辰,矮子张坐在树下,亦是冷汗淋淋,神色紧张。
眨眼近过了半个时辰,浓厚的炊烟逐渐消散在云际,矮子张终是等不住,决定去瞧一瞧。
于是偌大的松树林中,只剩明月一个人。
那旁矮小的人影刚窜进去,明月便听到村中传来兴奋的高嚷声:“快来看!又抓到一只!!”
“好!烧死他们!!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明月一时怒上心来。
奶奶的,竟然连她的人也敢烧!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