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皮儿晶莹剔透,汤水浓稠清香,上头浮着几颗葱花,光是这卖相已惹人食欲大振。慕容眼睛瞪得澄亮,迫不及待的舔了口调羹。
明月忽然没有底气的埋下头。
舔一舔应该不会死的吧……可当她再抬眼的时候,慕容已仰着脑袋大口大口的吞着汤。
“别喝了!”明月生气的夺过瓷碗,将之扫落在地。
碗咣当摔得粉碎,慕容怔了怔,旋即笑道:“娘子放的胡椒粉真好吃!”
他眉宇间轻快自得,漂亮的眸子温软若水,仿佛一点也不晓得她放的是什么东西。
明月心焦的起身,拖过他的衣袖,二话不说大步往回折去。
混蛋,老娘喂的是砒霜啊!是毒药,会死人的啊!他怎么能就这样轻描淡写,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走到一半,慕容脸色已难看至极,他只觉浑身抽疼,唇齿发冷,周遭的空气也逐渐稀薄起来。慕容一只手抓着自己的领口,喘着气道:“娘子,我好难受。”
“你忍一忍,我带你去看大夫!”明月严肃的抿嘴,感觉到慕容高大的身姿往她身上微微斜过来,却又强打精神的与她保持距离,心里登时愧疚至极。
这回玩大了。
把慕容的手缠在自己肩上,明月几乎是驮着他在行走。
“姑娘!你还没付钱呢!还有这碗!”身后馄饨摊老板心疼不已。
“记账上!回头再付!”
“记谁的账上?”
“萧美人。”休想让她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赔钱!
***
疾步走出来的萧美人忽然打了个喷嚏,随后淡定的取出随身的帕子拭了拭鼻尖。横眼轻瞥,紧跟而来的齐六立马盯住自己的鞋尖打着颤儿说:“公子……卖菜的阿花说……看到唐姑娘往吴大夫那里去了。”
“一放出去就不知道回来,真叫人头痛。”萧美人虽是语气平静,双眼却冷的好似寒星,微顿半刻,他闷闷的将灯笼扔给齐六,“你走前头。”
“是……”好可怕好可怕!齐六深怕他来个背后一剑然后血洒尘埃!不晓得之前与公子打赌,公子说过保他一生的人头还算不算数。
“寻常领月钱的时候就数你的狗腿跑的最快,今天怎么走不动了?”言外之意是你敢再走快点吗?
齐六欲哭无泪。
救命,他已经用生命在赶路了!是公子自个儿心急想赶紧赶到吧……
“奴才这就加快速度!”齐六马足了劲儿,一溜烟的跑到前面。
到了医馆,灯笼已在摇晃颠簸中烧去一大块,稀疏的火焰也终被疾风扑灭。萧美人慢慢踱步到门口,隐约听到屋里有女子抽噎的声音。
“呜呜……呜……”
“你哭什么哭!”明月忍不住回头白一眼从半个时辰前就一直在哭的少女,“老娘都没哭你伤心个什么劲。”
少女受到惊吓,果然抹去眼泪,乖乖站起来。
王妈在旁轻拍着慕容的脊背,也劝道:“姑娘你就快回去吧。”
慕容此时已呕得浑身乏力,额上手心里尽是层层冷汗。恍惚间他只看到眼前晃动着数十个明月,可每一张脸,都是他看不清的神情。
“矮子张,你送她回去。”明月烦躁的皱眉,依在老御医身旁坐下来。
矮子张应了好,转身便拉着少女出了门,方转角,他只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修长的人影,黑衣黑帽,朦胧间瞧去,竟有些眼熟。
很快他便想到是谁了——是他打扫大当家的书房时,曾在画上看见过的那个少年。再欲仔细看,那黑衣人已悄悄转眸过来。
黑夜之中,寒光冷冽。矮子张有如被冰水淋头,双手抱臂打个寒颤,旋即马不停蹄的带着少女往夜色中而去。
明月此时真真是懊悔不已。
幸好老御医给她的砒霜分量不多,所以慕容中的毒并不深,吴大夫用了许多法子替他催吐,才将肚中的毒物尽数排出来,说是只要再喝碗药,休息几日便会康复。
一切打点妥当,吴大夫抚着花白的胡须道:“走吧,今晚你们最好守着他。吐这么久,夜里定不会好过。”
“可是……唐姑娘,让他睡哪里?”王妈面露难色,带回家不晓得会不会被公子一刀劈死啊……
“我的房间让给他。”
门外的萧美人走出阴暗之地,幽幽道。
***
泡完澡,明月舒坦的姿势坐在榻上揉着头发。
萧美人果然把房间让给了慕容,不仅如此,还把齐六王妈全都指到隔壁去伺候他。
虽然萧府客房甚多,但是她知道萧美人素有认床的习惯,今夜只恐彻夜难眠的人有很多。
明月刚想完,门忽然被人吱呀推开。
月华将来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衬着灯光她看见萧美人自然而然的走了进来,关上门,摘下衣帽,紧跟着把衣裳挂在屏风之上。
“你你你……你进来干什么。”明月赶紧披上外衣,眸光向下,发现他竟然连“双儿”也一起带了进来。她惊恐得咽下一口口水,不会是打算同她一起睡吧?
脱去衣帽的萧美人只穿着贴身的月白色长衫,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眯着眼细细品尝:“我来跟你谈一笔生意。”
说罢,他从衣袖里抽出一张长长的卷子放在桌上。
明月心想是哪个兔崽子这么快就把账单送到府上了,一面伸出脑袋底气十足的瞪着他:“小气鬼!慕容有的是钱,我让他还你便是。”
“哦?可我不想让他还钱,生意讲究的是平等。”萧美人凤眸闪烁,看着她把被子一层一层裹在自己身上,“我都把房间让给他了。那么只能委屈他把夫人让给我了。”
“……”古人的思想真开放!!
那边萧美人大步走过来,将卷子投给她:“休了他,我娶你。”
“噗……”明月忍不住抓着被褥大笑,可是近在眼前的萧美人依然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她眨眨眼,心中五味陈杂,“你不是认真的吧?”
萧美人扬眉:“婚姻大事,岂可说笑?”
明月竭力思索,好像自己也没对他做过什么特别的事,除了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丑态以及偶尔偷偷他的钱……况且这也不算什么让人心动的好事。
“你舍不得他?”
明月没有回答,只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喜欢你。”
“为什么喜欢我?”
萧美人一下子被问住。为什么?因为将任何人压在身下的时候都会想起她这张脸吗?单单因为这个吗?但是他晓得,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很自在,很放松。这种自在和放松,他已经许久不曾体会到过了。
“说不出来吧。”明月放松的钻出被子。
她从不相信没有理由的爱。
明月叹气:“等明儿一早慕容醒了……”
“跟我培养感情吧。”萧美人琥珀色的眸子一动不动,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照着她的影子,明月看着萧美人眼里的自己。她早就习惯了这张脸。可今日看来却又是如此陌生。
“萧美人你是不是被玩坏了!”
萧美人眼光一凛,开始伸展手脚打算脱衣服:“好像是。”
“你脱衣服干什么!”
“脱了比较自在。”
“求你想一想你到底喜欢我哪里!我改还不行吗!”
萧美人整理片刻:“……我好像是喜欢你抗拒我,你要不要改一改。”
“你……”
萧美人停下褪衣的动作,坐到她身旁:“伸手。”
纠结了一会儿,明月还是决定听话的伸出手。
萧美人的俊脸慢慢压下来,紧跟着张嘴在她的食指重重咬了一口。
血珠滚上他的舌苔,他毫不在意的舔舐干净,随后执起明月的手指在卷子上轻轻一摁。
大功告成。
***
隔间的门敞开一条缝隙。
屋子里药香四溢。
夜风呼呼灌进来,王妈和齐六早就横趴竖躺的倚在桌边睡得香甜。床榻上是空的,被子半掀开来,隐约还能看见有人躺过的痕迹。
慕容扶着额头,定了定神。
头疼得仿佛快要炸开,胸口也是堵得厉害,经此一劫,他已然憔悴不少,只是他的双眸依旧清亮澄明得不染污尘。
其实他并没有昏睡多久。打从萧府的人将他抬回来的时候,便清醒着了。
凉风将倦意吹去不少,慕容轻车熟路的往长廊尽头走去。尽头处是一间小阁子,上挂一块牌匾——心吾斋。
他用银针撬开锁,小心的闪身进去。
书桌上摆放着一叠信笺。慕容随手抽出一封,借着月光仔细阅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