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史朝义自杀身亡的消息传遍了大唐帝国的没一个角落。一位饱经颠沛流离之苦的沧桑诗人,一个心系天下苍生命运的诗人,一个将自己命运和大唐江山社稷、天下黎民苍生命运紧密相联的是人远在成都欣喜若狂、喜极而泣。“苍天有眼!叛乱平定了!天下太平了!百姓安宁了!苍天有眼!保佑我大唐!保佑天下黎民百姓!”他疯狂的叫着。欣喜地叫着,似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客居他乡的游子,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家乡早已被这场战火少的千疮百孔,凋敝不堪!他更不可能知道,这场动乱的平定也许并非盛世王朝再度中兴的转机,仅仅只是大唐帝国滑向衰亡的开始!如果他有机会再活二十年,他一定会无可奈何地为大唐帝国写下一曲曲悲壮的挽歌!
和他同时代的诗人李白,这位即使有“人生在世不称意”之时,也会拥有那种“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气概!王维,也许在叛乱发生之后只能追求那总恬静、闲淡的自然风光,逃避现实的纷扰!但是,无论他们如何豁达,如何逃避,都无法逃避死神对自己的宣判,都在看到叛乱平定的那一天的期望中等待最后又在无法看到结果的绝望中撒手人寰!只有他,才有机会看见这场战乱的结束,才有机会领悟到叛乱平定之后的欣喜和战争后的千疮百孔带来的刺痛!
八年了!当年跟随自己的皇爷爷仓皇西逃,而后又跟随自己的父亲在北方颠沛流离,而后又南征北战,几乎把自己的青春都献给了平定这场叛乱的伟大事业的李豫终于可以长长的舒一口气了。颠沛流离、极度恐慌、担惊受怕·······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他登上龙椅、平定叛乱而渐渐离他远去了,也许以后的他就可以在龙椅上安安稳稳的渡过下半辈子了!
对此,他是完全有信心的!
在李隆基、李亨两位皇帝相继去世之后,张皇后、越王李係阴谋发动宫廷政变之际,李辅国拖住了他,让他顺利继承了大统,成功地坐在了大明宫的龙椅之上!
对李辅国的骄横跋扈,他隐忍待发,一让再让,最后终于抓住机会,一举除掉了唐朝历史上第一个专权的宦官!
他平定了他爷爷一手造成的,给大唐王朝带来了深重灾难的安史之乱,实现了唐王朝的再度统一,让大唐王朝的版图上不再存在两个并存的政权(至少是形式上不再存在)!
他俨然就是大唐的中兴之主!
但是,他知道,目前的统一,只不过是暂时的苟延残喘而已!
魏博的田承嗣、范阳的李怀仙、卢龙的薛嵩,这三镇原本就是安史之乱遗留的余孽,他们对朝廷真的能够俯首帖耳吗?他自己都在苦笑着摇摇头,这三人只不过是迫于形势才在史朝义败亡之时才归顺朝廷,一旦朝廷控制力稍有削弱,他们便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完成这次戡乱的大功臣,朔方节度使、同平章事、绛州刺史仆固怀恩,手握十几万大军,又与回纥关系非常,在平定叛乱之后还不交出兵权,并且还将安史余孽全部留任,到底是意欲何为?
在平叛过程中,还出现了一个敢于与朝廷对抗的方面大员——来瑱!随时抗旨不尊,让他这个皇帝很没面子!
“唉!倘若所有大臣都能像郭子仪那样该有多好啊!”李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在满朝文武、衮衮诸公之中有谁能像郭子仪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任劳任怨毫无怨言呢?
八年战后的中原大地,是一副千疮百孔的面目;八年战乱后的朝廷是一个的朝廷;八年之后的人们,是一群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的人。要依靠这样一群人,在这样一片土地上实现大唐的中兴,开创大唐的又一盛世,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八年的战乱,让开元年间一千六百多户,五千三百多万的人口锐减到了三百九十万户,一千九百万人,有三分之二的人成为了这场动乱的殉葬者!洛阳一带千里凋敝,荒无人烟,就连富庶的关中平原也是出奇的寂静!
内有宦官专权,外有藩镇割据,两颗致命的毒瘤已经开始在大唐帝国这个巨人身上疯狂地滋长。
面对那一双双充满了渴求的眼光,这个从战乱中走出来的皇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也只能在心里无可奈何地说一句:“朕尽力了,朕无能为力!”
他想在战后与民休息,无为而治,让刚刚经历过战争创伤的天下得到暂时的休息!不想再挑起事端了!因为他听见了:
天下的百姓在说:不要再打了,我们已经不堪忍受了!
常年征战在外的将士们在说:不要再打下去了,我们已经疲惫不堪了!
朝中的文武大臣们在说:不要再打下去了,我们已经被折腾够了!
也许刚刚入土为安的玄宗和肃宗皇帝都会说:
大唐中兴,再创盛世,也许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梦!
他并不想有所作为,只想在龙椅上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
然而,苍天又一次捉弄了他,让他连这个小小的要求也无法实现!
安史之乱中最后的一位副元帅、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在对史朝义的最后一战中,将投降的李怀仙、薛嵩、田承嗣、张献诚等人再度官复原职,让他们率领旧部驻扎原地,埋下了祸乱的种子!在短时间内,他们不敢闹出什么问题来,可是问题偏偏出在了这位副元帅身上!
这位强悍的沙场老将,这位和回纥之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副元帅仗着自己的赫赫战功,自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更高的待遇,害怕遇上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不公正待遇。所以,在对待安史余孽之时,他总是想尽量的把那些“兔”和“鸟”保存下来。范阳的李怀仙、魏博的田承嗣、卢龙的薛嵩、缁青的张献诚都留在了河南河北大地上。他深信,只要这群鸟的存在,他这张弓就不会被束之高阁;只要有这群兔的存在,他这条狗就不会下岗;只要有这群人的存在,他仆固怀恩的兵权就不会被解除!
“算了,算了!”李豫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由他去吧!让他来制衡那群具有狼子野心的人也好!”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完成了历史难题的副元帅的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不平衡的。郭子仪被束之高阁,李光弼被晾在一边的现实让这位副元帅感到了害怕。暂时耍耍小孩子脾气也好,建立了不世功勋的人,哪一个没有一点脾气呢?
他能容忍,可是别人却不能容忍,这就是让李豫最为头疼的地方!
河东节度使辛云京率先上了一道折子,说仆固怀恩私自留下田承嗣、李怀仙、薛嵩、张献诚等人,并让其官复原职,驻留原地,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望朝廷明察,并做好防备!
紧接着,泽路节度使李抱玉也上书说仆固怀恩定会有所图谋,希望朝廷及早解除其兵权!
头疼!最是头疼!如何给这两位忠心耿耿的方面大员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呢?就说仆固怀恩功高盖世让他耍耍小孩子脾气?那谁又没有功劳呢?辛云京、李抱玉二人是也应该耍耍小孩子脾气呢?这好像不妥吧!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奏折都留中不发!
可是,烦心事偏偏就爱在人最心烦、最不想理事之时找上门来,让人不得安宁!在淮西战役中被俘的王仲升将军在战乱平定之后被田承嗣释放了。他回到京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告御状,向李豫揭发当年在淮西战役之时,淮西节度使来瑱拥兵自重,坐视友军败亡而不发一兵一卒的援兵,导致了淮西战役的惨败,三万多将士变成了冤魂!字里行间言辞恳切、措辞严厉、字字皆带有血泪!“好一个混账东西!”
李豫几乎发疯了,联想到前几次来瑱的种种抗旨不尊的行为,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了,将手中一叠厚厚的文书重重地推在了地上!
“万岁爷!”看到平日里极为淡定的李豫龙颜大怒,刚刚被提拔为骠骑大将军的内侍程元振慌忙跑进来,拾起地上那一本本奏折,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了龙案的左角上,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奴才罪该万死!让万岁爷龙颜大怒,死罪!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