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李隆基咽下这口气恐怕有很大的难度,但出于维护自己尊严,维护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的需要,他还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默认了李林甫的说法。
李林甫可谓是这场官场洗牌的最大受益者,。张守珪功勋卓著,极有可能登台入阁拜相,与他李林甫分庭抗争,与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长满刺的人同处中书省,恐怕对自己的把持朝政的理想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纵观开元以来的几十年间,又有哪一位宰相是在中书省、政事堂中寿终正寝的呢?他李林甫的目标便是要打破这个记录,要将每一个威胁自己的隐患都消灭在萌芽之中!绝不会把自己推上权力争斗的风口浪尖之上。所以,此次他对安禄山又拉又打,就是要死死地控制住这个狡猾的胖子为己所用。“那么依李爱卿之见,朕又该把张守珪放在什么位置上才合适呢?”沉默许久的李隆基突然向李林甫问道。“微臣认为,像张大人这种德高望重又桀骜不驯的热人,只宜让其建功立业,不宜付之权柄,不如把他调入翰林院,颐养天年吧!”李林甫混迹于官场,又在吏部工作了十几年,对朝中各部门的职位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同时,他对人的脾气的揣摩也是也是高人一筹,他心里清楚,以张守珪的脾气,只要把他这样一晾,他不跳起来才怪。只要心高气傲的张守珪按捺不住,保不准就会闹出什么事情来。那时候再抓住张守珪的软肋,自然就可以将其置之于死地,而且,还可以最大限度为李隆基保留面子!
“嗯!”李隆基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爱卿考虑倒是颇为周全啊!就按照你所说的办吧!那范阳节度使一职又应该由何人来担任呢?”
“安禄山对皇上忠心耿耿,又骁勇善战,屡建奇功,深得将士拥戴。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精通六门胡语,依臣之见,不如······”李林甫把眼光偷偷地瞥了李隆基一眼。
“安禄山,这倒是一名人才”,李隆基点了点头说道:“可他是一名胡人啊。”
“皇上,微臣以为人才选拔应该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又何必计较他是汉人还是胡人呢?”李林甫终于第一次拿出了和李隆基“抵触”的情绪,把自己的想法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来,“微臣认为,任用汉认为将,往往会畏避刀剑,导致了边疆扩而不张的局面,让皇上的拓边的千秋伟业迟迟不能实现!而胡人则骁勇善战、不惧刀斧,定能将我大唐的王化声教传播到万里之外。”
“你这么一说,朕倒是对安禄山有几分信心了”,李隆基微笑着点点头,“就以卿所奏,你快到中书省拟旨去吧。”
接到圣旨后张守珪的情绪变化早就在李林甫的掌控之中。这位素有“百胜将军”之称的男子脸上浮起了一股莫可名状的悲恸。他不明白,在这种非常时刻,采用非常手段竟然成为了滥用国家财物的代名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岂不成了一句空话?“朝廷赏罚不明,怎能令健儿为朝廷效命?”没想到,正是这一句对朝廷“不恭”的话被身旁的那位胖子(曾经是他的义子,是他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现在又披上了“皇子”外衣的安禄山)把自己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一个月之后,张守珪在范阳接到了第二道诏书,不是催他动身的诏书,而是催他上路的——催他上黄泉路的一道催命符!
“拥兵自重,滥用私赏,图谋不轨。”三项罪名如同一块块千钧重石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法呼吸,“是谁?究竟是谁在害我?”他的目光扫视了整间屋子,歇斯底里地吼道。
“张大人,对不住了,皇上有旨,安禄山也不敢徇私情了!”安禄山指着身后装有毒酒、白练、匕首的盘子对张守珪说道。
“我何罪之有?”张守珪转过身子,对安禄山怒目而视,咆哮道:“我要进京面圣,申诉冤屈!我要进京面圣,向皇上讨回一个公道!”他近乎疯狂了。
“这个嘛,恐怕没有机会了,张大人。”禄山蹲下身子,两个小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住张守珪,微微一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大人执意要杀禄山之时,何曾想到还有今日啊!今日要你命的是皇上,是李相爷,禄山就是想徇私情也是无能为力啊。”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张守珪似乎明白了什么,歇斯底里地咆哮道:“老子真后悔啊,老子当初为什么不杀了你这个畜生,老子后悔当初没有一刀宰了你!”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世间还有什么后悔药卖吗?还是安心上路吧。明年今日,孩儿定会多买些纸钱来孝敬你老人家的!”安禄山右手一挥,几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快步上前,将这首歌死死地摁倒在地,一杯毒酒强行灌入他的口中。顷刻间,张守珪两目圆睁、口吐白沫,无可奈何地走上了黄泉路。
望着张守珪那张恐怖的面孔渐渐变僵硬,安禄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多年以来悬在他头上那把利剑在今天终于让他自己给拔掉了。要知道,在这几年里,他可是在每一个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中走过来的!“进来吧!既然来了,又何必忙着离开呢?“他转过身子,对门外那个闪动的背影说道。
“末将史思明见过节度使大人。“门外那个刚玉转动身子离开的汉子转过身来,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浑身上下筛糠似的。
“史将军辛苦了,起来吧!”安禄山那双小眼珠子始终没有离开跪在地上那个汉子,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着他。从某种意义说,此次能够顺利扳倒张守珪,这位跪在地上的仁兄倒是帮安禄山出了不少力、帮了不小的忙,若不是他鼎力相助的话,那种担惊受怕的恐惧不知还要缠绕他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吃力地地蹲下肥胖的身躯,双手缓缓向前伸出,紧紧地握住了史思明的双手,轻轻地将他扶了起来。
从安禄山那张灿烂的笑脸上,史思明感受到了一种莫明的恐惧。虽说自己在此次扳倒张守珪的行动中为安禄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个满脸堆满了笑容、满嘴都是甜言蜜语,可是满肚子都是一腔坏水的死胖子究竟何时会把一把屠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与这种人打交道实在是太恐怖了,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舔血。与他打交道的人没有一个有什么好下场的,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倒霉的人不是自己!毕竟自己知道他的秘密太多了。“末将愿唯将军马首是瞻,为将军鞍前马后、执鞭随蹬出生入死、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一想到这里,史思明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跪在地上向安禄山表白自己的忠心。
“史将军,我们之间的交情是谁跟谁啊?”安禄山满脸的肥肉挤成了一堆,两颗小眼珠子立刻放射出了两道兴奋的光芒,他双手搭在史思明的肩上,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我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早就形成了一种生死相依的情谊,我的富贵有一半都是将军为我挣下来的,这种恩情,安禄山至死不敢忘啊。”
“呼!”史思明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此刻的安禄山在这种场合对他说出这种话,简直就是再用一把钢刀一刀刀地割他的肉,对于这种人,你还敢让他记住你的恩惠,那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若论对他的恩情,谁能赶得上张守珪,张守珪对他有不杀之恩、有知遇之恩、有推荐之恩、有提拔之恩,这种恩情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就是让他为你做牛做马他都会感激不尽,可是到头来,利字当头的安禄山还不是把自己的恩人送上了不归之路,不仅要了他的命,还见他的她的名声!一听到安禄山在自己面前拉起了家常,史思明吓得两腿发软,浑身直冒冷汗,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颤声说道:“末将此生有幸追随大人,一切功劳都是大人领导有方才取得的,小人绝不敢贪功。思明愿认大人为父,此生追随大人左右至死不渝!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不管安禄山同意与否,史思明纳头便拜,认了一位比自己还小一天的安禄山当做了父亲!
“哈哈哈”,安禄山再次发出了兴奋的狂笑“史将军啊史将军,你如此而为,叫我情何以堪啊?”一时间,心中那股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今日的他可谓收获颇丰,顺利地除掉了张守珪这把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剑,又收复了史思明这名悍将。他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实在是太有才了,老天爷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张守珪就完成了降职到死亡的人生历程,给朝野内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恐怖了,不明就里的朝廷公卿们不仅要发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相爷。”当李林甫踌躇满志地走出延英殿之时,御史大夫卢绚就叫住了他,“幽州节度使张守珪长大人究竟所犯何事,为什么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遭受到了如此严厉的惩罚?相爷位居朝廷中枢,是否应该提醒一下皇上?最近大理寺煞气过重,就连鸟雀都日渐稀少,这可不是朝廷之福啊!”
“卢大人,依我看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李林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当今天子圣明,处理事情难道还会有偏差?你我做臣子的只要遵旨办事就行了,又何必去责难皇上呢?”
“李相爷此言差矣,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卢绚正色道:“天子圣明,难免也会有所失误。昔日韩休相爷在世之时,总是据理力争,虽说让皇上有时会感到难堪,但圣上还是乐意而为!我们做臣子的不仅要遵旨行事,更重要的还是要指出皇上的失误,避免皇上在作出决策之时为天下带来的在哪啊。”
“卢大人公忠体国、忧国忧民,让李某深感敬佩!”李林甫笑逐颜开,对卢绚拱手说道:“但是大人看见大明宫门前那匹仪仗马了吗?平日里它可是养尊处优,享受着四品俸禄啊!只要它莫不吱声,肯定会在宫门前安安稳稳的渡过这一辈子。可它就是按捺不住,在宫门口嘶吼了一声,就是那么一声,什么都完了,最终还是没有逃过畜生的命运,被送上了战场,相当于发配充军啊!过着那种血雨腥风的日子,这又是何苦呢?你说是吗,卢大人?”李林甫信步上前,似笑非笑地说道。
“身为言官之首,为皇上进尽忠言、充当皇上的耳目,指出皇上的失误,我责无旁贷!哪怕是肝脑涂地,我也无所畏惧!”不知怎的,一见到李林甫这张不阴不阳的嘴脸,卢绚就是一肚子气,他将身子一转,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看来又有一匹仪仗马要被送上战场了。”望着卢绚远去的背影,李林甫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卢绚自己怎么也不回想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做了一件最不应该做的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把自己的前途就这样给断送了。
此时的李隆基已经不再是三十多年前那个积极开拓、锐意进取的唐玄宗了,三十多年的太平天子,三十多年的锐意进取,三十多年的太平盛世,让他沉醉于自己创造的辉煌成就之中。为天下克制了三十多年,为天下辛劳了三十多年,为天下隐忍了三十多年,作为天下人的楷模,难道非要天天都听那些逆耳忠言吗?
卢绚那道质问张守珪死因的奏折就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的面前,上面那些严厉的措辞让他难以接受:“守珪出身行伍,久历戎旅、拓边守疆、屡建奇功,岂能因为流言蜚语不加查实而治其罪?若如斯,恐怕有损皇上之英明形象,有损朝廷威信。让奸佞之徒得逞!臣恳请皇上再度以圣明之心,体察臣子之苦,还张守珪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公道!”
“啪!”李隆基在龙案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怒气冲冲地说道:“大胆卢绚!竟敢在字里行骂朕昏庸、骂朕过河拆桥。”
“皇上,进尽忠言、纠察失误是御史的本职工作,卢大人此举也属公忠体国的表现啊!”李林甫见李隆基龙颜大怒,急忙跪在地上,像是在为卢绚求情:“只是皇上生命,处理事情也是自有分寸。否则哪有我朝一统天下、万国来朝的兴盛局面呢?卢大人言辞激烈,但微臣认为也是罪不至死啊。望皇上息雷霆之怒,不要过分苛责与卢大人!”
“呵呵!”李隆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这个李林甫倒是善解人意,总是在他下不了台阶的时候给他送来一层楼梯,让他借坡下驴,“朕可没说要杀卢绚啊!只不过,朕不喜欢总是有一只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叫过不停,让朕耳根不得清净。”
“微臣认为,一个人在一个位置上呆久了,难免就会形成思维定势,不如把卢大人的位置给他挪一挪,于朝廷、于皇上、于卢大人他自己都会有不少的好处!”李林甫一听到李隆基这句话,心中对圣意的揣度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潮州刺史上月去世,正好有一个空缺,不如让他到潮州去替皇上管理百姓吧。”
“李爱卿不愧为吏部尚书,对用人之道见解独到啊”,李隆基微笑着点了点头,“朕准奏!”
卢绚做梦也没想到,就是因为自己的一声仰天长嘶,就由一匹食三品俸禄的仪仗马变成了一匹供人驱使的战马。说不定还会在激烈的战斗中尸骨无存,即使保全性命,恐怕也会死于尔虞我诈的官场争斗之中。
这次大唐朝廷中的又一次洗牌,由于李林甫和安禄山的亲密合作,他们二人成为了这次政治斗争的最大利益获得者。李林甫成功铲除了两个最大的潜在威胁,再次让自己的相位和李隆基的绝对信任保持了一段时间;安禄山解除了悬挂在自己头上那柄利剑,成功地搬掉了张守珪这块绊脚石,并且找到了一座更大的靠山——李隆基。获得了李隆基的信任,被任命为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这一次格局的变动,究竟会让这个漂浮在大海上的冰山走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