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乾真恐怕是从长安城中逃出来的运气最背的一位叛军将领了,自从进了长安城,放火烧了李隆基的太庙,住进禁苑之中以后,就好像是李家的那几代祖宗盯上了他似的,让他倒霉透顶,简直可以用霉得起冬瓜灰来形容。在唐军还未反攻长安城以前,他在长安集市上巡逻,就被空中飞过的一只大雁给盯上了,从空中撇下了一堆排泄物,不偏不倚,刚好落进了准备仰头射雁的田将军的右眼中,让他晦气了半天!后来的经历就是烧开水都要烧糊,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的那种奇遇了。在积香寺大战之时,也许是崔乾佑考虑到这位田将军运气不怎么好,特殊照顾一下,把他留守在长安城中。李嗣业率领五千人马打着叛军的旗号突袭长安的伎俩他也看看出来了,就准备用一计“关门打狗”,把李嗣业等人全部放入城中,挤入巷道,在聚而歼之。没想到,当所有事情准备就绪之后,准备放手一搏之时,从北边杀出了一个李安,把他的全盘计划给搅黄了,不仅如此,还让他差一点成了俘虏!从长城中逃出来以后,再败于潼关,马失前蹄,差点掉入了潼关城外的护城河中。在阴愁涧一役中,他奉命埋伏在山上(可能还是出于崔乾佑的特殊照顾),应该是相对安全的了,但是,遇到了四千彪悍的回纥兵,山地丛林作战的经验不知强于他们多少倍,他几乎被吓得跌落悬崖,好不容易跑到阴愁涧中,又被身后的郭英乂穷追不舍,弄得魂飞魄散,他的坐骑又中了箭,把他给摔了下来,差一点就被活捉了!多亏他生性机灵,一溜烟就滚到路旁的草丛之中,顺手抓了一具尸体掩盖在自己的身体之上,才逃过被俘的危险。当他赶到陕郡之时,严庄、张通儒等人早就逃得无影无踪,就连平日里颇为照顾他的崔乾佑也是不知所终,将一座陕郡拱手让给了唐军,让他还要继续过一段漂泊无依的岁月。
“天啊,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啊?”仰望苍天,他的眼中闪动着泪花,“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吗?长安丢了、潼关陷落了、陕郡是进去不了了,天下还有什么的放可供自己容身?”
“河阳!”一个熟悉的地名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对,就是河阳!河阳太守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果前往河阳,我一定会东山再起的!”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就忍不住一阵狂喜。仿佛看到了胜利正在向他招手。
一路北上,只见三五成群的被击溃的叛军士兵稀稀落落地散落在途中,表情几乎完全一样,沮丧到了极点。
“田将军!”看到田乾真从背后策马本来,所有的溃兵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你们是那一部分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自己的同伴,田乾真也是惊喜万分,看来,光杆司令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我们是陕郡的守备部队!崔将军阴愁涧失利,陕郡无险可守,严大人和张大人弃城而走,沿途又遭到了唐军的追击,十万大军被击溃了!从陕郡到洛阳,沿途到处可见被打散了的弟兄们的身影!”回忆起这段苦不堪言的岁月,发言的那名叛将几乎要哭了。
“哎!兵败如山倒啊!”田乾真也不得不摇着头叹道:“你速速集合队伍,随我前往河阳,据城而守,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是!”没有一个知名将军的带领,这群叛军几乎是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田乾真的到来似乎点燃了他们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瞬间就变得士气高涨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田乾真似乎也是时来运转了,从陕郡到河阳的三百多里路中,他在沿途收拢溃兵,短短几日之内,就聚集了四五千人,这让田乾真又找回了昔日的自信。
河阳城墙上,只见旌旗迎风招展,但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静的连一颗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这群王八蛋,简直比兔子还跑得快!”看到这种场景,田乾真愤愤地骂了一句,“简直就是风声鹤唳嘛,未见唐军的影子,就溜得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将军,情况好像有一点不对劲啊!”一位偏将摸样的军官附在田乾真的耳边,惶恐地说道。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连你都这样疑神疑鬼的,是不是被唐军吓破了胆?”田乾真等大双眼,厉声喝道。
“怎么城墙上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这似乎不合常理啊!”在田乾真的厉声呵斥之下,那名副将变得战战兢兢,就连说话也不是很清楚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想法倒了出来。
“哈哈哈······果然是被唐军吓破了胆的家伙!没出息!”田乾真突然豪气干云轻蔑地他笑道:“那还用说,肯定是董秦那小子得知了陕郡失陷的消息害怕唐军攻打河阳,就夹起尾巴走人了!我们进城!”他右手一挥,准备率军踏入河阳城。
也许是深受安禄山宠爱的缘故吧,一直以来田乾真的自我感觉都比较良好,哪怕是在这段霉星高照、印堂发黑的日子里,他的自信心都是超出常人想象的。他深信,此时从潼关方向赶来的唐军肯定赶不上他那双善于逃命的飞毛腿,在短短的三天就可以赶到几乎有千里之遥的的河阳,而且,在逃命的过程中,他也没有发现有哪一支唐军跑在了他的前面。至于河阳城为何如此安静,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董秦一听到风吹草动就弃城而逃了!
然而,城上却有两个人正在密切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将军,依末将之见,还是先派人到城中查探一下再说!”那名偏将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哆哆嗦嗦的说道。
“你他妈真烦人!”田乾真极不耐烦地吼道:“好吧,那你就率领一千人马进城去看看!”
“末将遵命!”
“看来这田乾真倒是越来越聪明了!”安思义附在李光弼的耳边,悄声说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这段时间以来,他承受的打击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他还能保持如此自信,这田乾真倒是一个人才!”李光弼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的神色,缓缓地说道:“此人不除,以后倒是一个强悍的对手,但愿此次能够顺利除掉他!”
“依在下之见,只要田乾真在这里跌一个大筋斗,他以后想要有什么大的作为,恐怕有点难度了!”安思义微微一笑。
“哦!”李光弼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但瞬间又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脸欣慰的笑容,“难怪前日路过登封之时,你去了少林寺一趟,还把圆智大师请到了军中,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
“田乾真与在下交情匪浅,但是此次变故,他陷得太深了,还做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若是被官军抓住,他是必死无疑,这是我于心不忍的!”安思义轻轻地摇着手中的折扇,幽幽地说道。
“那也算是对他昔日提拔之恩的报答吧!”李光弼微微一笑,对安思义说道。
“属下因私废公,望大人恕罪!”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光弼也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所有事情都过于斤斤计较的话,天下何人能够逃得过责罚呢?对于这场浩劫,太上皇都难辞其咎,又何必在一个叛乱胁从者身上咬住不放呢!”
“大人如此体谅,安思义不胜感激!”对着李光弼,安思义深深地鞠了一躬。
自打那偏将进入河阳城中以后,田乾真才开始认真地注视着城中的一举一动,把一颗心提到了嗓门之上,双眼死死地盯住河阳城西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田乾真的心情也是越来越紧张。
但是,进入城中的一千人马在半个时辰后都没有丝毫动静。城中也是静的可怕!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门之上!
“糟了,有情况!”一向自信过头的田乾真终于感到了危险的存在!“撤!”他右手向西北方向一指,扭转马头,准备撤离!
“放箭!”随着城上的一声梆子响,箭就像雨点般落下来,朝着田乾真这群人射过来!
“田乾真,你已经走投无路了,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忽然间,城上响声大作、鼓声震天、刀枪林立。旌旗蔽日,一面绣有“大唐河北节度使李光弼”几个大字的大旗在风中簌簌作响。一千名被捆得严严实实叛军士兵被押上了城墙,用一双双充满了惶恐的眼睛望着城下的田乾真等人。李光弼一脸冷漠地盯着他。安思义轻摇折扇,笑吟吟地站在李光弼的身边,另外一边站的正是这段时间以来田乾真朝思暮想的河阳太守——董秦!
“田将军,久违了!”安思义缓步上前,笑嘻嘻的对着田乾真做了一个揖!
“可耻的叛徒!”田乾真手中矛头一指,对着城上的安思义和董秦咆哮道:“我大燕何曾亏待过你们?皇上可曾亏待过你们?太上皇可曾亏待过你们?你们竟忘恩负义,背叛我大燕!他日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待你们恩重如山的太上皇?”
“田将军此言差也!”安思义摇着头,板着一张面孔说道:“安禄山待我不薄是事实,但是昔日大唐玄宗皇帝待安禄山如何,将军应该清楚吧!昔日太上皇让安禄山享尽了作为臣子的荣华富贵。可是他尽到了为臣之道吗?天下百姓何曾有负于安禄山?可是他一造反,不仅辜负了太上皇对他的信任和寄托,而且还陷天下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他和他的不下所到之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其罪恶罄竹难书。弄得天怒人怨、民怨沸腾。对于这种人,还用的着为他尽忠吗?对他尽忠。就是与天下百姓为敌;对他尽忠,就是对自己良知的不负责;对他尽忠,就是对‘忠义’二字的亵渎!田将军,忠义有大小可言,若是为了尽忠而弃天下大义于不顾,陷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这种‘忠’不尽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