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天马不停蹄地奔袭,南霁云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睢阳城下!
“弟兄们!”南霁云缓缓转过身子,悲戚的说道:“我们无法兑现当初对睢阳父老的承诺,没有颜面回去见张大人,没有脸面回去见睢阳城中的弟兄,更没有脸面回去面对那一双双充满期望和渴求的眼光!只好以死相拼,为睢阳城尽我们最后的一份力!”
“我等愿拼死一战,用自己的鲜血来祭奠死去的兄弟!用自己的身躯去维护军人的尊严!”
南霁云等二十八人缓缓摘下头盔,卸下战甲,抛弃身上一切累赘,列好战斗队形,向着密密麻麻的叛军阵营走去,没有丝毫牵挂,也没有丝毫留念,更没有丝毫胆怯,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放出一道道坚毅的目光!
而此时的尹子奇一改当初的胆怯,正在指挥人马倾力攻城······
南霁云离开之后,睢阳城又经历了近十天的残酷战斗,城中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不是战死在自己的岗位上,就是被饿死在城中,更有一部分人是被活着的人当做“食物”吞下了肚子······事到如今,睢阳城中只剩下了张巡、许远等四百余人,但此时此刻的他们就连拿武器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敌人攀上城墙!
“皇上!臣等无能为力了!”张巡、许远二人跌跌撞撞地向西方跪下身子,深深一拜!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杀!”南霁云一行二十八人瞪着血红的双眼,高高的举起手中的武器,纷纷向阻挡他们的叛军打招呼······
只见漫天“血”花飞舞、肢体横飞。二十八人如同二十八头疯狂的野兽,在一群待宰的羔羊中横冲直撞。一路杀过,只看见一具具尸体相继在他们身边倒下。但是,这种不计代价的拼命方式也让这二十八名勇士只剩下了六人!
“南将军,睢阳城被攻破了!”一名勇士遥望睢阳,只见一个个叛军正从睢阳城门洞里蜂拥而入!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今日身在何处?城中父老又会如何?一想到这些,他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杀!”悲愤占据了南霁云的整个心灵,血红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他手中钢枪猛地向前一刺,只见一个将军摸样的人口吐鲜血,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六人再次组成一道坚固的城墙,并且不断向前推进!
只见一道裂缝从叛军阵营中出现,并且不断扩大、扩大!
五个!
四个!
南霁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倒下了,但是躺在他们所走过的路上的尸体,恐怕不下五百具!二十八人抱着以身殉城的想法,自然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在几万人的叛军阵营中横冲直撞,杀人如砍瓜切菜!
“来将何人?请速速报上姓名!”如此强悍的人物,如此惨烈的场面,就连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尹子奇也不禁心里发毛!
“老子是你的亲爹南——霁——云!”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南霁云身上那件雪白的锦袍已经浑身血红,而且,鲜血还顺着锦袍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双目欲裂,几乎要喷出火来!满脸怒容,好像想要吞下眼前的所有人;头发根根竖立,若是头盔加顶的话,肯定也会被顶起来;双手不断挥舞,身边血肉横飞,哀嚎不绝;虽然身处千军万马之中,仍然神情自若;即使身受重伤,仍然浴血奋战,没有丝毫退意;一支钢枪舞动之处,犹如风吹梨花,片片洒落,随风飞舞;银光闪过之处,便有阵阵哀嚎发出。纵是赵子龙在世,也不过如此;即使薛仁贵重生,也要自叹不如!
“哈哈哈哈!”囚车中的雷万春发出了豪迈的笑声,“好样的,南八,不愧是哥哥的好兄弟!哥哥今日能见到如此神勇的你,可以大慰平生了!只是可惜!我老雷再也无法与你并肩作战了!”话刚落音,他便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撞向了囚车!
“雷大哥!”南霁云悲怆地大叫一声,将他前面的一位骑兵吓得滚下了马背!他右手将枪柄一扫,另一位将军摸样的叛军头目也直接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在其身后的人群中砸出了一个偌大的空间!同时,他自己清楚地感觉到,一支长矛已经从他的背后当胸穿过,血淋淋的矛头已经清晰地显现在他的眼前······
“锵!”他拔出佩剑将那支长矛齐胸斩断,左手紧握矛头,对准迎面而来的一名骑兵,狠狠地掷了出去······
“啊!!”又是一声惨叫声响起,那名骑兵捂住右眼,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好样的,南将军!你不愧是忠义无双的好男儿!”张巡虽是身陷囚车,但眉宇间仍然透露出一股不容亵渎的凛然正气,“张巡今生能与你们这一群忠肝义胆之士同生共死,死复何憾!说罢,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用咬舌自尽的方式实现了初到睢阳时的承诺,完成了与雷万春、南霁云同生共死的愿望!
鲜血不断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此时战马背上的南霁云早已是摇摇欲坠了,若非一股毅力的支撑,恐怕此时的他早已倒在地上了!
右手紧握钢枪,身子笔直地挺立在马背上,怒目圆睁,冷冷地扫视着身前的每一个人!满脸凛然正气,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让人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虽说受伤不轻,但是斗志依然昂扬!“来啊!”他大吼一声:“嫌命长了的都来啊!爷爷我早就够本了!现在是多杀一个赚一个!”
时间仿佛陷入了停止状态,成千上万的人围住一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人,但就是没有一个敢冲上前去将他擒拿或者击毙。一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呆呆的,不敢上前半步,甚至有人瘫了下去!
人群中央的南霁云战袍上的鲜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伤口中的鲜血仿佛一口清泉一样不断往外涌,整个人就仿佛是竖立在大地中央的一尊神像,傲然挺立,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他的眼光仿佛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扎在了尹子奇的心尖上,让他痛不欲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尹子奇的眼中充满了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所向披靡的大燕勇士会在睢阳城下损失十多万人马?他不明白,他自己为什么会在睢阳城下九死一生?他更不明白,像张巡、雷万春、南霁云等忠义双全之士为什么就愿意在这种环境中死守睢阳?而且一守就是近一年的时间!
这场经历了近一年的睢阳拉锯战确实是他尹子奇赢了,而且他完成了安庆绪交代给他的任务,打开了叛军通往江淮的大门;也做到了令狐潮想做而没做到的事情;消灭了大燕帝国的一个强悍敌人。、但是赢了这场战役的尹子奇找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
突然间。他发现人群中央伫立的那尊“神像”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随后,南霁云的身子便如短线的风筝迅速从马背上落下,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荡起了一阵阵烟尘!
旷野上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在场的所有叛军将士都如释重负地吸了一口气。对他们而言,死神终于暂时远离他们而去了!
然而尹子奇的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为什么南霁云在临死之前会发出一种奇异的微笑!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基急促的马蹄声唤醒了沉思中的尹子奇,此时的他终于明白了南霁云微笑的含义了!
一道如地震震开的裂缝将他那几万人马分成了几个板块,西南角的几万唐军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
倒霉的尹子奇,可怜的尹子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难才拿下的睢阳城,今日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自己的手中溜走,这无疑是上天给他尹子奇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
可怜的几万叛军将士,且不说张巡等人让他们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就是南霁云从城中带出来的三十骑就让他们感到了死亡的威胁!,经历了十个月的肉体和精神的折磨之后,本以为可以得到暂时的休整和解脱。谁知道,唐军阵营中居然还有不计得失来救援他人之人!被这么一搞,他们彻底崩溃了!
“完了!完了!”尹子奇闭上双眼,两行浊泪从他眼中倾泻而出!他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一场永远也醒不了的噩梦,他仿佛看见了死神正在向他招手!
他真的完了,经过十个多月的残酷战斗,损失了十二万人,剩下的人马早已是筋疲力尽,面对这支突如其来的生力军,除了坐以待毙,或者是疲于奔命,他们别无选择!
尹子奇攻下睢阳花了十个月的时间,而唐军收复睢阳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在逃亡途中,尹子奇回首望了望这块令自己伤心了无数次、痛苦了无数次、迷茫了无数次、失落了无数次的地方,只见一面绣有“大唐河南节度使张镐”几个字的大旗在睢阳城上迎风招展,似乎在对他进行无情的讥讽!也许,自己的前途非常暗淡!因为在他身后,一阵阵烟尘铺天盖地而来,他明白,无论是刚刚收复睢阳的张镐,还是洛阳城中的安庆绪谁也不会放过他的,等待他的只有一件事——死!他现在唯一能做出选择的就是:是死于安庆绪之手,还是死于张镐之手!
“启禀大人!”一名亲兵跑步上前,对一位身材伟岸,两目炯炯有神的将军说道:“我们来晚了一步,张巡大人、雷万春将军、南霁云将军三位及城中大部分军民都已经壮烈殉国了!”
“什么?”刚刚经历了急行军的张镐一脸倦容,但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的满脸倦容迅速被满脸悲愤所取代,只见他翻身下马,紧紧揪住报信人的衣领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张大人他么究竟怎么了?”
“张大人和城中绝大多数弟兄都······都壮烈殉国了!”那名亲兵说完,竟泣不成声了!
张镐双手猛然一松,垂头丧气的软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几天几夜的舍生忘死、几天几夜的劳苦奔波不就是为了解救正在睢阳城中苦苦挣扎的张巡等人吗?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说什么都迟了!当初在朝中的慷慨激昂,在郭子仪、李光弼面前的信誓旦旦,如今都变成了一句空话!自己的辛苦、自己的努力仍然挽救不回英雄们的生存空间,自己的辛苦和努力是不是应该大打折扣呢?
三具冰冷的尸体横放在张巡的眼前,让张巡不得不相信按前的事实,他缓缓上前,用一双哆哆嗦嗦地手揭开了盖在三具尸体上的白布!
雷万春的万丈豪情、张巡的正气凛然、南霁云的傲骨铮铮一一展现在他的眼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位身材伟岸、面容冷漠的汉子忍不住抽搐起来,滂沱的泪水倾泻而下,他缓缓地取下头盔,曲下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不再多坚持一会儿?哪怕是一刻钟也好啊!十个月的时间都坚持下来了,就不能多坚持一会儿吗?”
“大人,他们已经尽力了!”望着双眼发红的张镐,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留着泪劝道:“据城中的幸存者说,城破之日,张巡张大人他们只剩下了四百余人,把城中能够吃的东西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就连老鼠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都没有放过,还有城中那些死去的人的肉最后都当做了幸存者的食物!”
“啊!”张镐听后,差点昏死过去,只听见“啪!”“啪!”清脆的两声,张镐脸上分别印上了两道清晰的五指印,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耳光,仰天大恸:“我糊涂!我混账!我该死!为什么不日夜兼程?为什么不加快脚力?要事早到一天,就应该不会有这出人间悲剧的上演了!”
一阵响彻云霄的哭声在睢阳城西门外响起,面对睢阳城如此悲惨的遭遇,在场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在战场上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有一个不失声痛哭的!
“大人,别过度伤心了!睢阳城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城中军民伤亡殆尽!城中设施更是百废待兴!大人哭坏了身子,这些事由谁来打理啊?”一旁的节度判官崔立连忙浮起了跪在地上的张镐,轻声劝道。
“传令三军,全军披麻戴孝,为睢阳城中死难的英烈们的亡魂致哀!”
“是!”
“此次夺回睢阳,可有擒获?”张镐揩干脸上的泪水,悲愤地朝崔立问道。
“伪节度使尹子奇在逃亡的过程中,被途中的百姓所抓获,送到了军中!李怀仙向范阳方向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