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月初七的清晨,史思明一大清早起来就登上城楼,往城外一看,顿时傻了眼。九门城外的旷野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士兵,喊声震天,一面绣有“朔方节度使、九原太守郭子仪”几个大字和一面绣有“河北节度使、魏郡太守李光弼”几个大字的旌旗在空中迎风招展。
“这难道是噩梦?”史思明使劲地摇了摇头,用力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哎呦!”史思明疼得叫出声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指着城外那群衣甲鲜明刀枪映日的朔方军对,史思明扭过头向身后的李立节问道。
“据探马回报,前段时间郭子仪率领朔方步骑兵八万余人东出井陉关,与正在河北骚扰我们的李光弼会师了!”李立节沮丧地说到。
“混账东西!郭子仪如此之大的动作,为什么先前没有听到一丝风声?你们养的那群侦探是干什么吃的?”听到这样的话从李立节口中说出,史思明终于认识到了这并不是噩梦,被气得暴跳如雷!“如今河北战场上聚集了十万唐军,而且都是经历了几代名将积累的能征惯战之辈,你教我怎样收拾河北局面?”
“大人,如今常山所属九县,只有九门还在我们手中,如今也是兵临城下,孤城难守啊!大人!依卑职之见,还是出城突围吧!”李立节苦苦哀求道。
“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史思明仰天长叹一声,“打开城门,南下洛阳搬兵!老子就不信,这一辈子就会栽在李光弼手中!”
“吼!”“吼!”“吼!”一波波惊天动地的吼声从城下旷野上那一队队官军士兵阵营中发出来了,气势如虹,足有排山倒海之势。就连空中那一队队北归的大雁也被吓得莫不吱声,只好悄然离去······战马荡起的一阵阵烟尘漫天飞舞,足以遮天蔽日,在滹沱河畔领教过厉害的叛军见到如此阵势,早就变成了惊弓之鸟龟缩在九门城中。史思明、蔡希德、李立节三人更加郁闷,以前只有自己把官军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今日形势巨变,自己倒像一只只缩头乌龟,不敢和城下的那群人正面交锋。
“老子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有这样窝囊过!”史思明在城墙上狠狠地拍了一下,“老子笑傲沙场之时,李光弼他小子还在灵州城喝奶呢?给我冲出去,将那群鬼哭狼嚎的唐军全部赶下地狱!”
“属下遵命!”李立节躬身答道,立刻绰枪上马,打开南门,向城外飞驰而出!
“是他!是他!就是他!”看到飞奔而出的李立节,卢逖的眼睛立刻变成了血红色,声嘶力竭地对身边的一位青年将军喊道,“就是他把大舅父送上囚车的!”
“是时候向他讨回血债了!”一句具有绝对杀伤力的话从一个中等身材你,眉清目秀的青年将军口中说出。虽说也是满脸仇恨,但是比起卢逖来,久经沙场的他似乎要淡定的多!他,就是在唐朝历史中难以被忽略的一个历史符号,后来曾力挽狂澜,让大唐江山社稷危而复安的武将,也是因为战功被册封为郡王的人——浑瑊。他是颜杲卿大姐之子。
只见他张弓搭箭,眼睛死死地盯着朝城外飞奔而来的李立节,将一张弓来的满满的!
“嗖!”一声凄厉的破风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一支白羽像流星一样划破长空,凌厉的破风声如同地狱里幽灵的哭泣一般,迅速袭上了李立节的心头,他仿佛看见了勾魂的黑白无常正拿着勾魂铁链,露出狰狞的面孔,一步步向他逼过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自李立节口中发出来,犹如鬼哭狼嚎一般。只见他一手扯住缰绳,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深深地插在自己喉咙中的那支利箭。眼睛死死地盯住百步之外朝他放箭的那人,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莫明的恐惧。
“轰!”他在马背上稳了足足两秒之后,便从马背上重重的摔了下来,荡起一道黄色的烟尘。他的坐骑在甩掉身上的包袱之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南方狂奔而去······
“好啊!”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官军阵营中响起!
只见郭子仪手中令旗重重一挥,九门城外的东、西、北三面同时响起了隆隆的鼓声,千万支利箭像飞蝗般朝城中倾泻······
围三缺一的打法是自古以来就是许多名将惯用的战术,给敌人留一条生路,尽量避免他们作困兽之斗,但就是在那一丝希望背后,往往会是一种给人带来地狱般恐惧的遭遇。
看到了一线生机,城中叛军变像潮水一般向南门撤退,但是,刚刚撤到郊外,他们才发现,自己刚刚离开地狱,又进入了一个更为残酷的人间炼狱。死亡的恐惧随时都会袭上逃跑的每一个人的心头。
从九门到赵郡的四百多里官道上,叛军的尸体几乎遍地都是。沿途的官军伏兵更是让仓皇逃窜的史思明感到草木皆兵。到达赵郡时才发现,自己从九门县撤出的一万八千多人只剩下了不足三千的残兵败将。
“快开城门,范阳节度使史思明大人回城了!”史思明一到城下,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李光弼和郭子仪应该远离他而去了。
“是!”城上的守军在火光中看见了史思明的旗仗,连忙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杀啊!”
“活捉史思明!”
“冲啊!”
“拿下赵州城!”
可就是史思明的马蹄刚刚踏上吊桥之时,护城河边立刻火光冲天。一波又一波响彻天地的喊杀声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们传来,火光之中,一张冷峻的面孔正带有阎王般的杀气在审视着自己。
“李光弼!”史思明被吓得尖叫起来,“怎么可能,他不是在九门吗?我是以四百里一天的速度逃命的,他怎么就跑到了我的前面?”
当史思明还在发愣的时候,他身后的一个个叛军士兵就像见了鬼似的拼命往城里面冲。有些人因为心急而踩错了脚,从吊桥上落进了护城河,更有许多人是因为还没有踏上吊桥就就被身边的人挤进了护城河,或者是被身后的人赶进了护城河,发出一阵阵哀嚎!
“迅速撤入城中,紧闭城门,据城抗敌!不要放进一个唐军来!”史思明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慌忙向身边的人喊道。
但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李光弼的官军已经顺着叛军所指引的方向像潮水一般涌进了赵州城。
“晚了!完了!”城上的赵郡太守郭献璆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口吐白沫,他捶胸顿足的喊道:“官军在这里埋伏这么久,为什么我们一点也不知情?”他被安禄山任命为赵郡太守还不到半年,恐怕此次城破之后,自己人头落地的日子就到了!
“唉!”史思明只有再次仰天长叹了,“看来,这场噩梦还要做下去啊!你让我怎么回洛阳去见皇上啊?”深知安禄山脾气的史思明恐怕越来越清晰的看见自己的未来了!说罢,两行浊泪滚落而下,在那张宽阔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就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安禄山再次穿过赵郡全城,由南门出城,迅速逃亡博陵。但是,他身后的赵州城仍然是乱哄哄的一片,喊杀声、哭泣声、打斗声、砸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
“将军,不好了,我军进城之后,将士们开始大肆抢劫!无论是官府的,还是城中百姓的财物都遭到了抢劫!白孝德将军弹压不住!”李光弼刚刚走进府衙们,偏将张挺就慌慌忙忙地跑上来报道。
“啪!”李光弼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随手抽出了一支令箭,扔给张挺,厉声说道:“去,去把抢劫财物的人,无论官职大小,全部连人带物一并抓到我这儿来,若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是!”张挺接过令箭,带着一队人马开始了对全城的搜索!
张挺的搜索结果让李光弼大吃一惊,他风风火火地跑向东校场,放眼望去,只见眼前有黑压压的一群人,手里都拿着从百姓家里抢来的财物,都用一种无辜的眼神望着李光弼,站在一旁的则是张挺率领的执法队!
“你下去贴一张告示,就说但凡是被抢劫了财物的百姓都到东校场领取财物!”李光弼板着一张脸对身旁的主簿说道。
“是!”
“弟兄们!”李光弼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一种极具亲和力的的声音说道:“我们千里奔袭,风餐露宿,甚至冒着战死沙场的危险从朔方赶往河北,究竟是为了什么?”
“除暴安良,捐躯赴难!拯救苍生,维护社稷!”校场中一阵响亮的吼声响彻天地。
“为什么要扶持大唐江山社稷?因为现在的大唐朝廷在百姓心目中仍然是一个没有衰落的王朝!自从我们进入河北一来,为什么会连连取胜?因为我们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甚至有些地方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帮助我们抵抗叛军。我们为什么又会受到百姓的如此拥戴?就是因为百姓们不堪忍受叛军的倒行逆施,渴望朝廷大军来解救他们?渴望朝廷大军前来除暴安良、解民于倒悬!你们如此而为,与叛军又有何区别?有强盗有什么两样?难道你们希望有朝一日,天下百姓揭竿而起,来除我们的暴,安天下的良吗?”李光弼陡然提高了分贝,对着校场中的千余人吼道。
一连串的反问,顿时就让那些原本趾高气扬的官军们低下了头颅!
“张挺将军!”
“末将在!”
“将他们钱来的财物全部收缴上来,让城中的百姓来认领!凡是参与抢劫的将官一律赏三十军棍!军士每人二十!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是!”
“且慢!”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年人颤微微地走上点将台,对着李光弼挥了挥手,“李将军,老朽有话要说!”
“老人家有何吩咐,尽管道来!李某定当尽力而为!”李光弼连忙起身上前迎接。
“李将军,老朽是赵郡的乡绅,家中财物也在被抢之列。既然弟兄们抛妻弃子、不远千里赶往河北讨伐叛逆,把我们从叛军的铁蹄下解救出来,让我们再次成为了大唐的子民。这些财物,就······就权当我们赵郡百姓捐给大军的物资吧!”老年人说到此处,竟对着李光弼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地说道:“老朽希望将军法外施恩,放过这些兄弟一次吧!他们可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如今畲家卫国,天日可鉴啊!!”说罢,又转过身子,对场中百姓说道:“乡亲们,你们愿意吗?若是哪一个不愿意,老朽家中颇有薄财,你们就到我家去寻找损失吧!”
“我等愿意捐献,望李将军法外开恩!”场外的百姓齐铺铺地跪在地上向李光弼情愿。
“乡亲们,你们对李某的信任和对官军的厚爱!李某在此代表众将士心领了!但是,军令如山,令行禁止,望你们不要让李某为难!”对着场外百姓,李光弼深深一拜,转过身子对着张挺喊道:“张将军,行刑!”
突然,跪在校场中的千余人转过身子,对着面前的百姓跪了下去,齐声说道:“乡亲们,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谢谢你们能够理解我们,也谢谢你们对我们的信任,更感谢你们为我们求情。但是,军法无情,我们必须得为我们今日的愚蠢行为负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后在战场上多杀敌人,为你们遭受的凌辱出口恶气!”说罢,一个个不约而同地结下衣甲,露出后背,等待着军棍的落下!
一道道残影在空中划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紧紧地咬住牙齿,忍受着这一棍棍带来的痛苦。
反倒是场外的百姓个个都在掩面而泣,有的甚至哭出声来了。
“大人,大人!城外的百姓给你送礼来了!”白孝德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风风火火的冲上点将台,兴奋地对李光弼说道。
“送礼?”李光弼茫然了。
“对,就是送礼!而且还绝对是一份好礼、厚礼!带上来!”白孝德朝身后招了招手,只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推上了点将台!
“原来是他啊!”
“狗贼!你也有今日啊?”
“你这个挨千刀的!”
“安禄山的走狗!你也有今日?”
未等白孝德开口,场外的老百姓就送来了一片骂声!甚至有人弯腰下去,捡起脚下的砖头,狠狠地朝那人身上砸去!
群情汹汹,看来此人惹下了不小的麻烦!
“乡亲们还有一个愿望!希望李大人成全!”场外的百姓再次向李光弼跪下,流着眼泪说道:“此人是安禄山任命的赵郡太守郭献璆。他上任不到半年,就几乎把整个赵郡城揭开了一层地皮。且不说苛捐杂税,各种劳役负担繁不胜举!赵郡城中的青壮年有七成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且他还荒淫好色,赵州城中的年轻姑娘、媳妇,只要稍有姿色,都难逃其魔掌。他还把百姓家的女儿、媳妇拉入军营,供逆贼淫乐!”
“杀了他!杀了他!”未等白发老人话音落地,场中就响起了一阵怒吼!
“李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听到场中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郭献璆吓得双腿一软,“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快步挪动身子,跑到李光弼的跟前,脑袋不停地撞击着地面,“咚!”“咚!”“咚!”,几声轻响之后,他的额上渗出了一丝血迹!
“哟,好可怜哟!”李光弼还未开口,站在一旁的白孝德倒是发话了:“我看你倒是挺可怜的,不过我们李将军有个规矩,只要你又像样的本事,就可以饶你一命!我们将军可是很爱惜人才的,比如说······”说着,他就朝着安思义努了努嘴巴。
“对对对!”安思义连连点头:“当初我也是在李将军刀口下活过来的,就是为李将军出了点馊主意!李将军唯才是举,只要有本事,就可以活命,而且享受座上宾的待遇,你有这个本事吗?”他附在郭献璆耳边悄声说道。
“在我府衙的地窖中,藏有万两黄金、数十万两白银和不计其数的古玩字画!”郭献璆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我家仓库里还有五万担上等好米,这些我都不要了,全部送给大人,就请大人饶小的一条狗命吧!”
“我们倒是遇见一个大富翁了!安先生,你算算,五万石上等好米可供大军用多久?金银又可供大军开支多长时间?”白孝德一听,吓得吐出了长长的舌头,转过身子,笑嘻嘻地向安思义问道。
“不忙,让我想想。五万石上等好米可供十万大军吃一个月。金银变卖之后可以再添置五万大军的装备!”安思义沉思了片刻,故作深沉的说道:“看来今天我们大发横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