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

　　子夜，月朗星稀，万籁俱静。白玉卿轻手轻脚的在锦元殿翻阅奏章，良久之后，合上奏章，拿毛笔蘸了墨，刚要在纸上写些什么，一直冰凉的手搭上了白玉卿的肩膀，寒意经过单薄的衣衫渗透进骨头里。

　　白玉卿缓缓回过头去，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杨箴。

　　杨箴的脸上挂着匪夷所思的笑容，目不转睛的看着白玉卿。

　　白玉卿眉心紧蹙，眼神厌恶的看着杨箴，压低声音，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兄，”杨箴微微一笑，说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这半夜时分，你来翻看陛下的奏折干什么？”

　　“这……”白玉卿一时语塞，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这还由不得你管。”

　　“白兄，”杨箴的表情愈发的趾高气扬，说道，“你可要知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了陛下，白兄和指使白兄的人，肯定会没有好下场的。”

　　“你，”白玉卿怒目圆睁，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杨箴的衣领，却想起了李淳带过来的话，慢慢的放下了手，说道，“你想怎么办？”

　　“白兄不是给丞相大人送信吗？在下想请白兄帮个忙。”杨箴洋洋得意的说道。

　　“什么忙？”白玉卿眉心微隆，问道。

　　“帮我带一封信过去。”杨箴笑道，。

　　“好。”白玉卿低下头去咬了咬唇，又抬起了头，说道。

　　次日，萧岑府邸。

　　“这是什么？”李淳递上来两个信封，我拿起底下的信封，眉心紧蹙，问道。

　　“下官也不知道。”李淳目光低垂，低声说道。

　　我打开了信封，看了两句之后，咬紧下唇，走到炭炉旁边，将手中的一封信撕了几下，随意放在了烧的通红的银碳上。

　　“丞相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李淳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色，说道。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说道，“李大人无须担心。”

　　“是，”李淳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有什么下官能够帮丞相大人的，下官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欣慰的笑了笑，说道：“嗯，本相今天还有事情，李大人就先退下吧。”

　　“是。”李淳点了点头，慢步退了出去。

　　“夷歌，本相有些口渴，你且把恩施玉露沏一盏给本相来喝。”李淳退出去之后，我对一旁擦拭着黄楠木雕花贺纹架子的夷歌说道。

　　“是。”夷歌说着，转身到桌子旁边去沏茶，

　　不到片刻，夷歌就端了一盅恩施玉露端到了我的面前，我接过了夷歌手中的茶盅，放在嘴边小口抿着，夷歌接着走到一旁去擦拭黄楠木雕花鹤纹架子。我喝了几口，却又想起方才纸上的内容，眉心又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有意无意的把茶盅放在了手边的桌子上，把茶盅的盖子紧紧地攥在手里，紧咬下唇，怒目圆睁，良久，突兀的冷笑了两声，说道：“好，好，正发愁杀之无由——”

　　夷歌听了这话，背影颤抖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看我一眼，说道：“丞相大人这说什么，什么‘打’啊‘杀’啊，听得奴婢怪害怕的。”

　　“你跟着本相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越发胆小了。”我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说道。

　　“倒不是奴婢胆小了，只是现在第一要疼的是丞相大人肚子里的小祖宗，第二要疼的，才是丞相大人。奴婢少不得要为丞相大人肚子里的小祖宗忌讳这些。”夷歌笑了笑，说道。

　　“他要是连这个也忌讳，便就不是我水青裳的孩儿了。”我的双手慢慢的抚摸上小腹，目光看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笑着说道。

　　“是，依奴婢看这小主子啊，长大之后也是将相之才，怎么会忌讳这个呢？”夷歌看了我一眼，莞尔一笑，说道，“倒是奴婢多虑了。”

　　我听了这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夷歌，说实话，本相倒不想让这个孩子像本相一样成为肱骨之臣。”

　　“自古母亲都是盼着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丞相大人怎么能怕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呢？”夷歌眉心微隆，有些不解的问道。

　　“不登高，焉知高处不胜寒？”我无悲无喜的说道。

　　夷歌也不知作何回答，沉默了。

　　午后，夷歌不在屋内，仅我一个人。我穿了一身酡颜色的暗花芙蓉文琵琶襟，手上戴赤金红宝花丝雕刻鸾纹护甲，坐在一把花梨木雕花祥云纹双扶手椅子上，兴意阑珊的捧着一本《浣花集》。

　　“见过丞相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杨箴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没有行礼，只是象征性的问了好。

　　“不敢，”我没有放下手中的《浣花集》，只用眼风扫一扫杨箴，说道，“杨皇夫是陛下身边的人，本相是朝中大臣，君臣有别，应该是本相向杨皇夫行礼请安才是。”

　　“可是在下看丞相大人在这里看韦庄的《浣花集》看的旁若无人，并没有看到在下，为了引起丞相大人注意，不得不主动和丞相大人问好。”杨箴目光狡黠的看了我一眼，说道。

　　“杨皇夫不辞辛苦出宫来见本相，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我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看了一眼杨箴，问道。

　　“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情，”杨箴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在下的意图，已经在信中写的清清楚楚，丞相大人冰雪聪明，想必不会不明白。”

　　我目光低垂，什么也没说。

　　杨箴向前走了一步，把我带着赤金红宝花丝雕刻鸾纹护甲的手指抓起。

　　“杨皇夫，”我倏地把手抽了回来，护甲的夹断划到了杨箴的掌心，杨箴的眉心微微蹙起，又快速展开，“本相昔年有一块产自疏勒国的羊脂白玉，乃是本相母亲的遗物，被陛下要去，本相想拿回这块玉，为的是保佑腹中孩儿顺利出世，但是本相自己不好意思向陛下开口，本相希望，杨皇夫能够帮本相。”

　　“那在下在信中提到的事情……”杨箴看着我，暧昧不清的笑了笑，说道。

　　“杨皇夫放心，”我不光不冷不热，语气无悲无喜的说道，“只要杨皇夫能够帮助本相了却这桩心事，杨皇夫所期望的，本相一定会答应杨皇夫的。”

　　“好，”杨箴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丞相大人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那是自然。”我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本相有些乏了，就不多留杨皇夫了。”

　　“在下告退。”杨皇夫说着退了出去。

　　杨皇夫走到屋外，回望一眼，又伸出自己的右手，洁白的掌心上有一道浅淡的血色痕迹。

　　片刻后，夷歌回到屋子里，端了一盒荔枝桂花糕到我面前。对我说道：“奴婢回府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丞相大人说的干桂花，只是桂花气味未免淡了些，丞相大人尝尝，可入得口？”

　　我捏了一块儿到口中，说道：“很好，荔枝和桂花相得益彰。”

　　“丞相大人喜欢就好，”夷歌说着，看到了桌子上的《浣花集》，说道，“丞相大人怎么也读起《浣花集》来了？”

　　“韦端己的诗词果然是凄婉独特，别具一格，”我目光斜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浣花集》说道，“真是可惜了啊。”

　　“丞相大人是可惜韦端已生不逢时，背井离乡，流离半生吗？”夷歌看着我，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惜的，时势造英雄，”我叹了一口气，说道，“若不是背井离乡，流离半生，也造就不了韦端已凄婉的词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