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红尘何必留姓名(白玉卿番外)(1)
可怜天下有情人。
秦婉儿的名字取自武则天时期的女相上官婉儿,秦甫一开始就有称帝的打算,想让秦婉儿做一个如同上官婉儿一般的名相。
可是秦婉儿,志不在此。
终于,在不久后,楚非漓凯旋而归的时候,秦痴痴手刃了她这一生唯一的爱人,可是,在她爱的人死前最记挂的还是告诉她为她带回来的舞衣,是她最喜欢的海堂花样。
正如秦婉儿所说,有的爱情,不被生死所阻隔。
阿漓,我此生最恨,莫过于生不由己。
痴儿,我此生最错,莫过于辜负红颜。
人生自是无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临江仙
忆昔瑶台初识君,爱很入骨几分。音容夜夜扰梦魂。今当回去,白梅啼血痕。
如今休寄相思锦,有心争如无心。不笑命薄笑情深,遁出此门,冷眼看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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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卿是人世之间的异数。
白玉卿出生的那一日,正值隆冬,庭前种的千顷白梅顷刻之间似乎是着了魔,红的如同喷火蒸霞一般。
有人说白玉卿是梅花幻化成的妖物,必须得死;也有人说他是瑶台的梅花仙人,降世是来造福人间的。
可是经年之后,白玉卿才知道,那日梅花之所以啼血,是因为白玉卿,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为情所困,爱而不得,梅花,亦为之动容罢了。
白玉卿的父亲,本是朝中的大臣,却因为对大齐王朝失去了希望,而隐居山林;白玉卿的母亲,是当初父亲在“父母之令,媒妁之言”下迎娶的一个大家闺秀,温婉平和,两人相敬如宾。
白玉卿的父亲没有因为白玉卿出生的时候白梅啼血而忌惮这个儿子,而是将计就计,从小就把这个儿子放在梅花之中教养。
梅林之中,月下抚琴。这便是白玉卿的父亲为白玉卿留下的习惯。
只是那时候,白玉卿所弹奏的曲子,并不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而是鲍照的《梅花落》。
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落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
那时候,在父亲眼中,梅花“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既有风骨,又有风情,是天下难得的花。
可是经年之后,在白玉卿的心中,梅花是不为风霜又多情的花。
白玉卿一看到梅花就能想到水青裳,年幼的白玉卿不知道,那时候的梅花,在父亲的眼中,也是象征着一个遗世独立的女子。
其实,若不是掺杂了人的感情,花,本是无情的。
人们大多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才会爱上一种花。
春韶一朝散难寻,杜宇声声啼血痕。自是冷雨销名花,奈何情多累美人。
名花,美人。
初次见到那个在父亲心中和梅花相提并论的女子,是在白玉卿十二岁那年,也是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梅林中,那女子三千青丝被一支白玉玉兰簪绾了起来。一袭白色鲛绡玉裙,裙摆和水袖上点缀着几点猩红,宛似血泪。
在梅花的暗香中央,那女子抱着一张伏羲氏的古琴,转轴拨弦三两声,看似无心,实则有情。与父亲含笑相视良久,才十指游走于琴弦之上,琴声缥缈高远,虚无空灵。那摄人心魂的曲调以及女子口中吟哦的,不是旁的,正是爆照的《梅花落》。
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落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
那时候的白玉卿尚且不知道世间情为何物,更不知情之一字,是能够让草木鸟兽都生死相许的。
更何况人呢?
白玉卿只是不相信,自己一直以来敬重爱戴的父亲,竟然也是一个对感情不忠之人。
母亲总是教导白玉卿要从一而终,不要始乱终弃。受母亲的熏陶,白玉卿认为父亲这种行为是不可饶恕的。虽然当时三妻四妾有情可原,但是白玉卿一直认为,自己一直以来敬重爱戴的父亲不会像寻常世人一样,始乱终弃。
从那时候起,白玉卿就不再想要弹奏《梅花落》了。
所以,不久后在家中的暗香亭,在父亲饮了几杯酒之后,白玉卿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感受,开口问道:“父亲,您认为一个人对于感情是不是应该从一而终你?”
白玉卿的父亲先是哑然失笑,目瞪口呆的看着白玉卿,随即又恢复了以往一般云淡风轻的笑容,可是白玉卿到死也记得,父亲那一刻笑着说话的时候,眼睛有多么的悲伤。
在灿烂的星河之下,父亲的话语清泠如水:“一个人,固然要与自己的感情生死挈阔,可是若是这段感情不是自己想要的,又如何至死不渝呢?又如何强迫自己不要躲避呢?”
当时候的白玉卿听不懂父亲的话语,更不用说明白这话语中的真谛。只是顺着父亲的眼神抬头看去,天上银河正璀璨,太清澄澄,纤尘不染,云翳散尽,星星却是如同泪光一般晶莹。白玉卿陡然觉得一阵凉意袭来,渗透了自己身上的罗衣。
那时候的白玉卿不谙世事,若是换做经年以后,白玉卿会问一句:“那父亲,你和母亲的感情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想必,就算白玉卿问了,父亲也不会回答,只是会微笑着吧。从小到大,父亲几乎无时无刻不是在微笑着,可是渐渐长大,白玉卿才看清楚,虽然父亲的脸上一直在微笑着,亘古未变,可是有很多时候,父亲的眼睛是悲伤哭泣的啊。
就如同那个夜晚。
就在那一年,白玉卿认识了她的妹妹,白玉霄。那时候的白玉霄还不叫白玉霄,那时候,白玉霄的名字叫,白玉琬。
白玉琬的父母之所以给白玉琬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希望白玉琬如花明媚,似玉温婉。白玉琬的“琬”正好结合了“玉”和“婉。”
白玉琬的父亲是白玉卿的叔父,被当时朝中重臣殷肃陷害至死,白玉琬的母亲因此一病不起,没过不久也随白玉琬的父亲一起驾鹤西去了。
白玉卿的父亲曾经几度劝谏白玉琬父亲随他一起归隐,可是白玉琬的父亲却一直贪恋人世间的富贵温柔。没想到后来却落到了这个局面,哀其哀哉。
这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弄造化呢?
白玉琬的父亲惨死,母亲病逝后,家中的积蓄被奴仆们抢走。于是,白玉琬就在短短的几个月之间尝遍了人间苦难,结束了锦瑟华年。
后来的白玉琬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白玉卿家。
或许是受白玉卿的徐熏陶,白玉琬也渐渐喜欢上了梅花,世人种梅花,皆种红梅,这样到了冬天冰封雪飘,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其余花木皆掉落干净。这几树红梅独自开在白雪茫茫之间,别有风情。
可是白玉卿家中的梅花却是白梅,不仅白,而且白的一尘不染。只在白玉卿出生的那天红过一日,红的如同相思血泪滴红豆。
这白梅花本是白玉卿的父亲亲手种下,之所以不种红梅而种白梅,白玉卿的父亲别有一番说法,白玉卿的父亲说,种了白梅,在隆冬之际。天地之间唯余一白,误入梅花林的人定然以为枝上的不是梅花而是白雪,可是就在人们把白梅花误认以为是雪的时候,却又有暗香袭人。如此一来,方知是梅。
白玉卿和白玉琬,就在这片一尘不染的白梅林中度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经常在一起讨论梅花诗,梅花词,梅花曲。白玉琬说,世人皆认为林和靖的《山园小梅》是咏梅的千古绝唱,但是白玉琬却惟独认为不好。白玉琬从来就是这样,就算是别人都认定的事情,她也敢反驳。
咏梅之诗,多而且多,白玉琬最爱有两首,一首是苏轼的《红梅》:“怕愁贪睡厌开迟,自恐冰姿不入时。故作小桃红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还有一首就是陆凯的《赠范晔诗》:“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前者写梅含情,后者借梅抒情。
天地间多少人事纷纷,皆因一个“情”字。
可是在白玉卿十五岁那年,白玉卿的父亲死了。
白玉卿父亲的死委实蹊跷,既不是因病丧命,也不是被人杀害,而是在白梅花盛开的时节,在一望无际的白梅花林中,枕着一张伏羲氏的古琴,含笑而亡。
这张伏羲氏的古琴眼生得很,所有人皆为见过,就只有白玉卿有幸见过一面,是两年前,白玉卿十二岁的时候,也是在一片梅花林的深处,有一个女子用这古琴抚了一曲鲍照的《梅花落》,身上的衣袂雪白如梅,殷红如相思血泪。
宛尔成殇。
那三年之前白梅花深处白梅花一般的女子,如今在何方?白玉卿不知道,也没有办法找到她,待到白玉卿临死之前,想起父亲死的时候的这般情状——那时候的白玉卿已经爱过了一个人世间绝世独立的女子,白玉卿倒宁愿是,自己的父亲,当年是如同自己一般,随自己心爱的人而去了吧。
天地之大,就是有那样的一个人,能让你爱她到一想到自己生活的世界没有她,就觉得是一种煎熬。
世人看客们只知道赞叹于《梅花落》的情思才藻,皆以为《梅花落》是赞叹梅花风霜高洁之作,可是人们往往忽略了,这支千古绝唱,是叫《梅花落》啊。霜中能作花如何?露中能作实又如何?纵然凡尘中的百花徒有霜华无霜质,在凡尘中的百花摇落春风媚春日之时?梅花已经悄然零落。
或许白玉卿的父亲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在死前留给白玉卿几个字:世上既无我,你也不必再弹《梅花落》。
那一日,梅花落。
过了不久,白玉卿的母亲,也随着白玉卿的父亲,驾鹤西去,这场情爱纠纷中,其实最可怜的是白玉卿的母亲,她爱上了一个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她的男子,即使得到了她,却还是认为,这种感情,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白玉卿的母亲,却为了这个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她的人的死亡,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那句话没有错:天地之大,就是有那样的一个人,能让你爱她到一想到自己生活的世界没有她,就觉得是一种煎熬。
天地之大,这个人,此生遇不到,是一种遗憾;此生遇到了,是一个过错。
又过了两年,在白玉卿十七岁的那一年,沧桑巨变,换了人间。
天下之人都知道大齐命数已尽,有七成的人认为当朝丞相燕安卿会是不久之后的皇帝;还有二成人认为当朝太尉秦甫会是不久之后的皇帝;还有一成人认为无论皇帝是谁,都与他们美没有关系。
可是人们万万没有想到,冷眼看着蚌鹤相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的是一介女流之辈,燕安卿的妻子,秦甫的女儿,秦婉儿。
也因为如此,白玉琬改名为白玉霄。
其实白玉琬之“琬”,并非是秦婉儿之“婉”,但是白玉琬却坚持要改名,改名为“白玉霄”,取的是“登玉宵以望蓬莱”之义。
白玉琬后来,想方设法的入宫。白玉卿隐隐约约察觉到,白玉琬是想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有一个晚上,白玉琬千方百计的将白玉卿灌醉,第二天醒来,白玉琬已然是不知道身在何方,可是白玉卿却在自己的床头枕头下面,看见了一支束发用得紫金簪子,上面刻着精巧细小的“帝宫敕造”“大梁丞相特用”十个字。缥缈之中还有几丝暗香,宛若梅花的清香。
那时候的白玉卿隐居山林,与世隔绝,尚且不知道大梁当朝丞相是个绮年玉貌的女子,只觉得这一缕暗香,是在蹊跷诡异。
不知道为什么,白玉霄把这支束发用得紫金簪子留给了白玉卿;不知道为什么,白玉卿认为这支白玉霄留下来的束发用得紫金簪子是天赐的机缘。
白玉卿当时还不知道,这机缘本是一段孽缘,是要用白玉卿用一生的痴心断肠来偿还的。
果然,不久之后,就在宫中传来了当朝御史大夫殷子衿被人刺伤的消息,殷子衿和当初那个让白玉霄家破人亡的权臣皆姓殷——这让白玉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玉霄本不是怕死之人,可是只因为白玉卿认为自己生命中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至近自己还没有遇到,所以,白玉卿还不想死。
白玉卿知道,那样在一个人的生命中至关重要可是白玉卿却至今没有遇到的那样东西,叫做情。
情之一字,冷暖自知。
于是,白玉卿就过上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生活。就在这期间,白玉卿遇到了箫岑。
萧岑善箫,白玉卿善琴;萧岑家世显赫,白玉卿书香门第;萧岑名满天下,白玉卿默默无闻。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却都不妨碍萧岑和白玉卿成为知音。
那时候本来和萧岑十分要好的一个知己好友钟将离突然亡故,萧岑情绪低落,有没有知音可以排遣一二,在热闹纷纷的市井中走过的时候,突然间便听到了一阵缥缈空灵的琴声入耳。
这琴声太过于熟悉,让萧岑一下子恍惚了,几乎就忘了钟将离已经过世了。
可是,这琴声中,却有一些连钟将离都不曾有的东西,。萧岑的目光向着着琴声的来源看了过去,是一个白衣男子在临近大街的吊脚楼二楼当街而坐,从容抚琴。在杂乱纷纷的人世中,他是唯一的宁静。
就这样,萧岑和白玉卿成为了知音,经常在在一起切磋音声乐理。
萧岑几次感叹白玉卿的音乐造之高,经常夸口说道:“天地之悠悠,知音唯有白兄一人,若有朝一日白兄不在这人世上了,萧某绝对效仿俞伯牙,从此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也。”
白玉卿只是微微一笑,说道:“白某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萧兄如此器重,若是萧兄为了白某如此,吧那么对于后世不能有幸听到萧兄箫声的人来说,白某岂不是他们的一大罪人,殊不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可是说这话的时候,白玉卿和萧岑都没有想到,经年之后,却是萧岑死在了白玉卿的前面,并且是白玉卿亲手把萧岑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白玉卿也曾经把那支紫金发簪拿给萧岑看,萧岑看了之后大惊失色,眼睛就只盯着那紫金发簪不放,蹙眉说道:“这……这支簪子,白兄如何得来?”
“是家妹留给白某的,”白玉卿也将紫金发簪来回翻转,仔细观看,说道,“据说,这紫金簪子,可是当朝丞相大人束发用得。”
“的确不错,就是当朝丞相大人的。”萧岑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浅笑,笑容中又有一丝高深莫测的苦涩忧伤,“不知道,家妹,是否是宫中之人?”
“不瞒萧兄所说,家妹的确是在宫中做过宫女,”白玉卿说道这里,顿了一顿,眉心皱的越发的紧,疑惑不解的说道,“只是这簪子既然是丞相大人的,那么为什么这发簪上还带着一缕暗香,历时长久,尚未散去呢?着实蹊跷的很呢。”
萧岑听了这话不仅轻笑出声:“白兄有所不知了,想必白兄这些年来专心与音乐,所以才不知道,如今我大梁的丞相,就是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这簪子上有暗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说到这里,萧岑的脸上有隐隐浮现似有若无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