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大梁帝宫玉簌宫。

　　我和顾浮笙一同走到梅花树林中，如今不仅仅是物是人非，就连昔日的梅花亭亭如盖也早就已经不复存在——自从白玉卿离开后，纵然有花匠精心扶持，玉簌宫的梅花再也没有开过。曾经的烟花美景，曾经的情仇往事，今朝都付与了断井颓垣。

　　我轻轻地叹了一声，顾浮笙也若有所思的看着这无一丝生机的梅花树，说道：“陛下，依微臣看，这白梅花实在也不想开花了。”

　　“这偌大的大梁帝宫，唯一的一个惜花之人也已经离去了，她们自然也就不想要把花开给你我这种只知道江山社稷，黎民天下的人看。”

　　“微臣记得，昔日的丞相府邸内也有很多好看的花儿，”顾浮笙听了这话眉心微隆，沉默了半晌，说道，“丞相府引入了温泉水，如今想必是已经开花了吧。”

　　“如若开花了便是最好，朕就怕没有惜花之人，丞相府邸的那些花也荒废了。”我听了这话之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陛下不回去看一眼吗？”顾浮笙小心的观察着我的神色，谨小慎微的说道。

　　我听顾浮笙这样问道，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移到梅花树上，用一只手轻轻的摩挲着梅花饱经风霜的树干，说道：“罢了，罢了，故地重游，索然无味，不回去也罢。”

　　“可是这片梅林和丞相府的花又该如何自处呢？”顾浮笙像我一样用纤细的手指拂过梅花树粗糙的树干，说这话的语气如同感叹自己身世一样哀切真挚。

　　“这片梅林……”我听了顾浮笙的话，思索了片刻，说道，“不如砍倒了做轩馆吧，太学北面又一块空地，朕想要建一处园子。”

　　“这片梅林为太学学生建园子，想必白公子知道了也会愿意吧，”顾浮笙幽幽的叹了一声，说道，“不知这园子的名字陛下可想好了？”

　　“芍，”我思索片刻，仰起头，看着从树枝中间透过的点点光影，说道，“朕想好了，这园子，就叫芍园。”

　　“韶园？”顾浮笙听了之后，眉心微隆，思索了片刻，说道，“可是秦少游《江城子》中‘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之‘韶’？”

　　“非也非也，”我淡淡的笑了笑，看着顾浮笙说道，“爱卿既然都说了‘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了，朕怎么能用‘不为少年留’的‘韶华’之‘韶’，这‘芍’是‘芍药花’的‘芍’。”

　　“陛下建的园子，怎能用寻常花草的名字命名，”顾浮笙听我如此解释到，有几分不满意的说道，“并且这芍药乃是艳灼虚浮，容易凋零之花……”

　　“浮笙，芍药真正的好处，你是不懂得。”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三年后，花开时节。

　　坐于归燕榭中，荷风吹拂，送来袅袅清香，四面柳色成烟，不觉令人心旷神怡。

　　锦瑟的眉目已经渐渐有了倾国的影子，站一片柳色中，朗声诵着李白的一阕《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音尘绝……”

　　我看着锦瑟背诵到一半苦思冥想的样子，不觉莞尔，可是就在这莞尔一笑中，又有一句话在耳边回荡：“太傅爱诗仙李白的诗，儿臣斗胆用这首《倍侍御叔华登楼歌》为这座高楼题名为‘送雁楼’，还望各位大人不要见笑。”

　　昔年的伉俪情深，不过是昙花一现，过往的师徒恩长，不过是镜花水月，流年千回百转，经历了这么多，也看破了这么多，得到了这么多，也失去了这么多，有多少是我画地为牢自讨苦吃？又有多少是我指鹿为马自作多情？

　　正在我思绪飘飞的时候，被一句话打断——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柔声提示锦瑟说道：“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我抬眼一看，来者不是别人，而是苏煜，苏煜的书生气质未改，可是却无端显得沧桑了许多，苏煜笑容可掬的看着锦瑟，说道：“没想到公主殿下已经这么高了，现在看来，长大之后，姿色容貌肯定不在陛下之下。我曾听过公主殿下的名字，但只是记得有一个故典出处，却忘了具体是什么了，我现在想知道，不知公主可否告诉草民？”

　　“锦瑟，我叫钟锦瑟。”锦瑟虽然是第一次看到苏煜，但却丝毫不显得生疏，一边笑着，一面脆生生的回答道。

　　“钟锦瑟？”苏煜听了这三个字之后，似乎是想起了将离，神色有几分恍惚，说道。

　　“是，钟锦瑟，”锦瑟显然没有察觉到苏煜的异样，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李义山的这首《锦瑟》虽然是哀愁悲惋之诗，但是读在我以“锦瑟”二字为名的女儿口中，却似乎是在感叹时光轻盈，锦年如梦。

　　“原来公主殿下的名字，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的锦瑟啊。”苏煜听了这话，把目光转向我，感叹一般的说道。

　　“苏煜，你来，有事吗？”我看着苏煜，这么多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之后，留下的人并不多，如今，我看着苏煜的眼神，竟像是看着经年故人一样。

　　“我是来向陛下辞行的，”苏煜看着我，语气云淡风轻的说道，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的笑容，“我已经过了在太学读书的年纪了。”

　　“读了好几年的圣贤书，你为何不考取个功名？”我看着苏煜，说话的语气也是平淡的出奇，在苏煜的身上，我似乎看到有无数灯火前尘，烟花往事呼啸而过，而我们的当初，被时光剿杀的片甲不留。

　　“陛下您是知道的，我是无意于功名的。”苏煜看着我，笑容中有几分苦涩，说话的声音像是晚秋的清晨，苍翠掩映的深处，孤寺老僧撞寒钟。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锦瑟，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和苏煜，于是我笑着对苏煜说道：“苏煜，你留下来，做朕女儿的太傅可好？”

　　“我不想再留在宫中，也不想再留在京城了。”苏煜看了锦瑟一眼，说话的时候似乎就要饮泣。

　　“苏煜，留下来吧，朕的女儿，朕交给别人不放心。”我看着苏煜，诚恳的几乎有几分请求的说道。

　　“好，”苏煜看着锦瑟，凝眉思索了好久，说道，“不过请陛下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我看着苏煜，眉心微隆，说道。

　　“我要一辈子清净，永远不参与任何官场政斗。”苏煜看着我，表情严肃地说道。

　　“好，这有何难，朕答应你。”我听了之后莞尔一笑，看着苏煜，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移到锦瑟的身上，说道，“锦瑟，见过太傅。”

　　“锦瑟拜见太傅。”锦瑟跪地行礼，朗声说道。她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乳燕归巢，不沾世事，不染尘埃，让苏煜和我听了之后不约而同的悄悄叹息了一声。

　　“公主殿下请起，这是在折煞我了。”苏煜一面笑着应答，一面将锦瑟扶了起来。

　　“苏煜，你若有空，就去见见宇文宸吧。”我看着锦瑟和苏煜，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