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中原大陆,自有记载而来,古朝姜禹最为久远,然而世间之事大多盛极必衰。
一百二十年前,统治中原四百三十年之久的姜禹朝衰落。
姜禹末帝昏庸无能、任人唯亲,忠诚贤良纷纷被诛杀殆尽,小人阿谀奉承却官路亨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绢苛杂税繁不胜数,天下百姓不堪其扰。
北地流民赵氏阿奴率先揭竿而起,振臂一呼,天下响应。
紧接着各地诸侯九十八人纷纷起草檄文,以“清君侧、斩小人”之名带领军队西上都城铭安。
自此天下纷乱,烽烟四起。
战乱持续二十年之久,终以姜禹后人退居西边建立姜禹国,南边谢氏崛起定国号上杨,北地赵阿奴建立商兹,向东吴王自号晋羽国君而结束。
只是自此皇帝称号无人敢用,各国国君改称大王。
四国鼎立,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年关将至,商兹赵王却突然派遣使者令姜禹太子姒陌缓前往商兹为质,一时之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在左右丞相的上书下姜禹王手书两封,一封送至南边上扬,一封送至东地晋羽,内容大体可以概述为:
商兹不遵守约定,逼迫本王派独子为质,现在这样对我了,下一个就是你们了,这样妄自尊大简直不把你们两国放在眼里。
希望你们能跟我联合,一起给赵王一个教训。
可惜得到的回信均是让姒王自求多福的,说他们不好插手别国的朝政。
“砰。”姒王将回信拍到桌子上,保养极好的面容压根不像个四十三的人,如玉的面冠此刻满是怒气:
“岂有此理,狼狈为奸,狼狈为奸。”
“大王息怒!”左右之人惶恐的伏地高呼。
只是他们心里也明白大王这怒气是息不了了。
大王和王后情比金坚,后宫空置,唯有皇后一人,可惜皇后子嗣艰难,在大王三十岁的时候才勉强诞下一对龙凤胎,自此十三年肚子再无音讯。
所以太子不仅是姜禹未来的国主,他还是大王唯一的儿子。
如今商兹让太子为质根本就是有意为之,想要断姜禹根本。
“息怒?如何息怒?”左右的劝慰让姒王更为怒气高涨,拿起桌子的折子摔向门口,姒王怒骂:
“废物,都是废物,只知道让孤忍忍忍,一点儿好的法子也没有。”
只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怪不得臣子,怪只怪自己的先祖脑子不好使。
好好的姜禹朝被他败坏,后人费尽心思也覆水难收,只勉强保住了不灭国。
只是在姒王看来还不如灭国呢,灭了也就一了百了,如今在四国中苟延残喘,自己二十三岁被迫上位,二十年间也算得上励精图治了。
可是先祖做得太过了,导致自己虽求贤若渴却无人敢投,这么多年也就勉强夹缝中生存而已。
可是如今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保不住。
一想到要送走陌缓爱妻日日以泪洗面,前朝还日日让自己多纳妃妾以图子嗣,一国之主就这么毫无形象的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粉色的绣帕覆在姒王脸上轻轻挪动为他擦掉泪水。
“阿归?”
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软弱姒王感到很是羞耻,他拿过帕子自己粗鲁的擦掉眼泪,只是眼泪能擦掉,嗓子的沙哑一时没办法立刻好。
“阿归怎么来了?”
听到姒王的话趴在地上的太监宫女这才发现长公主来了,行礼齐呼:
“长公主金安。”
姒陌归微微挥手,清脆的嗓音还带着十三岁小女儿的软糯:
“都下去吧。”
“诺。”
“阿父这个样子被前朝那些大臣看到又该唠叨了。”似乎是想到那个场景姒陌归脸上全是笑意。
她一提前朝姒王刚压下去的怒气又隐隐有反复的征兆。
只是舍不得对自己宝贝女儿发脾气,姒王终归还是压下了怒气。
“阿父,让阿归去吧。”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却让姒王跳了脚:
“不可能,无论是谁阿父都不会让他去的。”
自己就一对儿女,个个都是心肝,特别是女儿,由于长相和爱妻有六分像,所以比起儿子更得自己偏爱。
儿子自己都不让去,更何况女儿。
“阿父,你没得选。”姒陌归的语气强硬起来,“你首先是黎民百姓的君父,然后才是阿归的阿父。”
十三岁的少女看得很是通透:“我姜禹势弱,难道让百姓再像百年前一样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看着面色僵硬的君主,姒陌归语气软了起来,她执起姒王的手,“阿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更何况,女儿的能力您还不知吗?”
阿归的能力自己当然知道,只是就算如此,在他国为质,背井离乡,不知要承受多少苦难,一个不小心命都没了。
见他有所动摇姒陌归趁热打铁,道:“阿归去有六成把握平安归来,如果阿父能设法让阿归带上自己的护卫队,那便有了八成把握。”
“如果让阿弟去,那就是让他去送死。”
最重要的是君王无后,朝堂不稳,民心不稳。
姒陌归一向觉得自己虽为女儿身,却比世间男儿多智谋,可是有一件事是她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自己与皇位无缘。
阿弟虽然能力不显,但是他在就能稳定朝堂。
所以自己去是最好的选择,既能稳定朝堂,又能让朝臣不再逼迫阿父纳妃妾,顺便……
找到机会搅他商兹个天翻地覆,商兹可是太后掌政,她就不信小皇帝没想法。
她垂下眼眸,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她的话有理有据,让姒王无力反驳,似乎这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了。
可是,“商兹表明要太子为质。”
“阿归和你阿弟虽为双胎,可相貌相差极大,即使女扮男装恐怕也骗不过商兹的人。”
现在陌缓的画像恐怕早就传到赵王和赵太后的案几上了,陌归恐怕一到商兹就被识破了身份。
“阿父,女儿没想借用阿弟的身份。”
这么容易授人把柄的事如果姒陌归做了那她就不是那个八岁舌战群儒的长公主了。
“明日朝会女儿陪阿父一起去吧。”
临近年关,按理君主腊月二十八就该封笔过年,可是出了太子为质这事,今年注定不能过一个安稳的年了。
果不其然,临近傍晚,却有小太监来传旨明日朝会继续。
·······
清晨,天色还朦胧着,熙熙攘攘的臣子已经冒着风雪赶进宫上朝了。
要是往日,遇到同窗的大人不免寒暄一番,可是今日的气氛明显不对,朝臣没法得到宫内的消息,要是家中有人在宫内为妃倒也好。
可是姒王偏偏就守着皇后一人,皇后还是个孤女,也没有亲戚给他们巴结。
所以姜禹的臣子都练就了一副看宫女太监的行事来判断大王情绪的本事。今日大王心情显然不好,没看到殿下扫雪的宫女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吗?
想也知道。太子即将为质,王上心情能好才怪。
平日叽叽喳喳的大臣今天很有默契的一语不发侍立在门外,待小太监高声叫朝会开始,一众臣子步履沉重的进去三呼万岁。
只是待他们平身之后才发现不对劲,何时龙椅旁边会出现粉色了?
定睛一看,这不是太子殿下的双生姐姐长公主殿下吗?众人刚站起来又赶紧跪下去三呼殿下千岁。
只是心中不免觉得荒唐,虽然一向知道大王宠爱公主,可是区区一介女儿身上大朝会未免太过荒唐。
礼部侍郎第一个跳出来质问:“长公主殿下虽为千金之躯,可一介女子立于龙椅旁侧,未免太过。”要知道龙椅旁边一向只站两种人:
一是王上的随侍,一就是······太子。
“王上莫非因为太子为质,所以想学末帝册立太女?”
这话可谓是将姒陌归和姒王放在火上烤、油上烹。
末帝是谁?末帝就是那个将姒家天下玩没了,让后代拼尽全力也只守住了四分之一江山的昏庸之主。
其中一个催化剂就是末帝宠爱幺女阿肆,囚尽五子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幺女为太女。
礼部侍郎这是将王上比作末帝,将长公主比作阿肆呢。
别说群臣心里惊恐,连素来遇事淡定的右相也倒吸一口凉气,只想感叹一声:竖子轻狂。
朝堂一时之间气氛凝重,谁也不敢开口。
“大胆!”少女的呵斥响起来,娇俏的声音竟然有那么一点威严的感觉。
跟太子殿下比起来长公主似乎天生更适合王位,可惜······偏偏作了女儿家。此时此刻,不止左相作此感想,大半朝臣均是感到遗憾。
姒陌归可不管他们的想法,呵斥:
“本宫记得你是前年连中三元破格提拔的礼部侍郎吧?”
“身为礼部侍郎却毫不知礼,愧对公职。”
“身为臣下质问王上,愧对君主。”
“身为姜禹子民嘲讽先祖,愧对国家。”
“身为天子门生对老师毫无信任,愧对大王与你的半师之谊。”一连四个“愧对”下来让二十岁的礼部侍郎哑口无言,面露羞愧。
此刻所有人才突然想起原来长公主不是一般好糊弄的十三岁少女。
看着被自己震住的文武百官姒陌归掐住掌心的四指慢慢松开,不给他们缓冲的机会姒陌归接着质问:
“王上自登基而来兢兢业业竟然赢不来你们的丝毫信任吗?”
她的声音一声更比一声大,“王上是昏庸无道的君主吗?”
偌大的金殿回荡着少女稚嫩却又直击人心的溃问,让满殿的大臣尤其是年轻的礼部侍郎温润之满脸羞愧,不敢抬头。
姒王解气的看着低头一语不敢发的众臣,终于开了尊口:“今日带阿归上朝是有事与诸位商议。”
“长公主请旨代太子为质。”
“哗。”安静的朝堂瞬间吵闹了起来。
无人想到会是如此,小小的少女竟然有如此胆量,无论结果如何都令人敬佩。
看着在龙椅旁站得笔直的少女,左相点点头,不愧是我姜禹长公主,这魄力,真是不输先祖,可恨竟然作了女儿身。
虽然对长公主替太子去为质感到唏嘘、同情,可是众人竟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太子虽然才干不显,可是毕竟是国之根本,轻易动摇不得。
左相斟酌着开口:“公主殿下大义,臣下佩服,可是商兹点明了要太子殿下为质,这······”
“这却不难。”姒缓归笑着开口,似乎即将被送入火海的人不是她。
“商兹其实要的不是太子。”
看着众人露出的迷惑的眼神姒陌归也不卖关子,道:“他们要的是王上宠爱的孩子。”
愚笨的人还陷入迷糊,聪明的人已经请旨了。
“这件事就交给臣去办吧,让臣将功折罪。”要说温润之不愧是连中三元的人,这脑子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准了。”
“还有一事。”姒陌归道:“按理说为君父分忧儿臣不该有所求。”
她顿了一下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双手交叠,额头置于手背,“可是请阿父怜女儿小小年纪即将背井离乡、生死不知的份上,应阿归三件事。”
“一望阿父阿母得偿所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二望阿弟平安顺遂接任王位。”
“三望女儿封地长存。”
金殿再次寂静无声,姒王不说话,姒缓归也不说话。
这三件事与其是说让姒王应承不如说是让众臣应承,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不再逼迫姒王纳妃妾,并且保证太子之位不动摇不改变。
最后一个则是为了自己,姒陌归一出生就有了自己的封地,姒王宠她所以封地也富庶,姒陌归坚信去了商兹花费的银钱可不会少了的。
自己可不想一直等着户部给自己送钱,别到时候因为银钱不到位死了哪可就冤枉了。
大殿久久无声,姒陌归也跪着屹然不动。
罢了,这是姜禹欠她的!左相心里叹了口气与右相对视一眼一起出列弯腰拱手,“恳请大王答应殿下所请。”
有了左右相的带头哗啦啦跪倒一大片的人齐声道:“恳请大王答应殿下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