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逑滨觉得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刚进王府的小镇少年了,在京城这段日子尽管不是那么愉快非凡,也算是开了眼界,这点一惊一乍的戏份他能够冷静面对。
秦远航又是拥抱,又是拍肩,又是围着他上看下看,左右乱窜,越来越让洪逑滨认定:这个人“疯了”。
不过,秦远航可不管。他双手紧紧抓住洪逑滨的双臂,喜极而泣地道:“孟兄啊!想煞小弟了!”
洪逑滨使劲挣扎,双臂被秦远航抓(应该说掐)的生疼,真疼!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掰秦远航的两只手,两只手纹丝不动,还越来越紧,不仅一阵来气:“我不姓孟,我姓洪!”
秦远航的两手一点也不受影响,越掰越紧,不仅掰不动,而且还紧抓洪逑滨双臂的同时,兴奋地又蹦由跳,每蹦一次,洪逑滨感觉胳膊都要被卸下来一样!疼痛加重不止一分半点!
洪逑滨终于放弃了挣扎,口里只能不停地说:“我姓洪!不姓孟!”抽空在内心痛骂那个“姓孟”的!
秦远航终于消停了,松开握住洪逑滨双臂的手,洪逑滨刚舒口气,秦远航又瞬间抓住了洪逑滨的手:“洪贤弟,对不住,为兄失态了!实在,实在,唉!你太象孟兄了!不仅形似,关键是神似啊!我情难自禁!痛煞我也!”
待秦远航热热闹闹地捶胸顿足结束,洪逑滨才得空缓口气。
秦远航口中的“孟兄”是上一届的探花郎孟尚石,人称“小孟探花”。
秦远航认识小孟探花的时候,他正充满迷茫。作为秦国公的庶子,小时候,锦衣玉食,倒也自在,可是随着年纪增长,他越来越感到很憋屈。
首先,他读书不是聪明绝顶,勉强考了个秀才,还是碰巧那年赶上太后六十大寿,普天同庆,原本十个赶考的书生里面只能中两三个秀才,可是为了祝贺太后大寿,那年一半多的考生都中了秀才!
学文不成试试武吧,秦秀域武艺超群,还有军功,又是世子,是勋贵中的佼佼者。老秦国公嘱咐秦秀域要好好管教庶弟,老国公夫人也语重心长地跟秦秀域说:“你就这么一个弟弟,尽管是庶弟,但也是国公府的公子,不指望他成为贵妃和咱们国公府的助力栋梁,但也不能拖贵妃娘娘和国公府的后腿,更何况他不成材,丢咱们国公府的脸面还好说,宫里的贵妃娘娘要是受了连累,可怎么好?”
秦秀域自己从小知道肩负重任,对自己要求严格。朝堂大事,要紧军务,不在话下。但到了庶弟这里,真是严了不是,怕苛待庶弟,落个刻薄的名声。放任不管,也不行,又担心说他故意放任自流,养残庶弟。好吧,一咬牙,一跺脚,亲自指导秦远航!
秦远航见到大哥比见到爹还打怵。于是,一个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地练,一个恨铁不成钢地教,终于教的练刀伤手,练拳伤腿,啥也没练成,还搞得一身伤。
秦远航的生身母亲宋姨娘实在看得心疼,哭着跪在老国公爷面前哀求,老国公爷叹口气,跟秦秀域说,随他去吧。
秦秀域如遇大赦。
可这边秦远航却一点不轻松,他是个要强的人啊!他不想当纨绔!
宋姨娘一把鼻涕眼泪地跟他哭诉:“姨娘这后半辈子没别的指望!就是盼望你能出息,姨娘能喝上媳妇敬的茶,逢年过节能一家和和美美地吃上一顿饭。”
秦远航顿觉压力山大!
在本朝,姨娘生的子女只能认嫡母为母亲,庶子成亲,儿媳敬茶只能敬嫡母。逢年过节,庶子和媳妇也只能是围在嫡母周围请安问候。嫡母为人宽厚的家里,庶子可以带媳妇去看看姨娘,陪着说说话吃吃饭,或者更舒心的还有一起出门上香的。有的家里正室严厉,庶子和姨娘懦弱,庶子和生身母亲见上一面都很难。
秦国公府里,秦远航的嫡母张氏对他们母子很宽容,一是宋姨娘从来也不争不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张氏。秦贵妃没入宫的时候,对秦贵妃也很尊敬,宋姨娘有一手好针线。秦贵妃的很多衣裙都出自宋姨娘之手。秦贵妃进宫后,赏赐国公府的礼物,每次都少不了宋姨娘的。
照这样的形势看,秦远航估计,自己成了亲,如果可以留在国公府还能常常见到姨娘。带媳妇见见生身母亲不是难事。可是,万一,秦秀域让他离开国公府……毕竟,那个时候说了算的是秦秀域了!
这不是不可能的,陈国公、宁国公和义国公的好几个庶子都搬出国公府了。有的据说是自己要出去的,比如,宁国公的庶子宁晓涛,他小时候的玩伴,是庶子中的楷模,现在混的风生水起!尽管也才是个六品宣议郎,但是,却有另一个身份,是三皇子的长使,也就是智囊或者军师,据说三皇子对其言听计从。他咋就没发现那个跟他一样文不成武不行的宁晓涛有个智囊的脑袋?他读了什么书?难不成象张良那样,得了黄石公一样的仙人的指点,得到了什么宝书妙计?找机会弄清楚!
有的却是被赶出去的,比如义国公的庶子易明,据说是行为放荡不羁,半夜在国公府赤足高歌,大骂世子……
秦远航一个人唉声叹气地在酒楼里喝了个酩酊大醉。酒醒的时候在酒楼的一个雅间,醉眼朦胧地四下一看,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佳人”,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手里拈一绢帕,正轻轻地遮着口鼻轻咳。
秦远航再一看,酒彻底醒了:妈呀,宁晓涛!
宁晓涛见他醒了,正了正本来斜着的眼睛,目光随着秦远航,看他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一身衣着,又捂嘴笑了:
“听酒楼的伙计说你醉了之后一直在念叨我的名字,真没想到你这么惦记我,我还以为你把咱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事情忘了呢!”
宁晓涛嗔怪这伸出一手指轻轻地点了秦远航的头一下!秦远航一激灵!
宁晓涛又是用帕子捂嘴一笑,坏了,这一笑,妩媚万千!秦远航浑身苏苏直颤,一股子凉气从脚底顺着脊梁骨一直蔓延到脑瓜顶。
“哎呀,死远航,臭远航,你惦记人家为啥不来找人家!”宁远航又伸出纤纤玉指点了一下他的头。
秦远航就势向后一仰,发现差点仰过去倒在地上,赶快用手抓住桌沿,嘴里忙道:“我是想问问你怎么成为三皇子的智囊的,有啥诀窍没有!”
宁晓涛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拧着帕子,嘟着嘴不说话。
秦远航站起身子,给宁晓涛倒了一杯茶,歉意地道:“不是我不想找玩,自从我姐姐把你姐姐顶了,你姐姐没能进宫,我大哥说你们宁国公府的人恨我们秦国公,不让我再找你,这你应该知道吧?”
宁晓涛闻言,也把身子坐正,自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蔑视地道:“难怪贵妃和七皇子不受皇上待见,原来秦国公一门的蠢货!”
当年,秦贵妃和宁晓涛的姐姐宁晓香一起参与选妃,宁晓香在京城贵女中容貌出众,与陇安郡王家的启晴县主并称“京城双艳”。秦贵妃容貌不弱,但是与二人相比较还是差好大一截。当时人人都觉得宁晓香进宫毫无悬念,秦贵妃秦沛沛只是去陪绑,谁知道,宁晓香在去皇宫的路上,马受了惊吓,宁晓香翻了车,摔折了右小腿,头也受了伤。
秦沛沛在一众候选贵女中鹤立鸡群,出人意料地进了宫,后来因为育有七皇子,七皇子与太后的寿诞又是一天,而且自七皇子出生,太后的身体日渐硬朗,太后认定是七皇子带给自己的好运,秦沛沛因此一路扶摇直上,跃至贵妃,仅仅用了五年,而韩德妃陪伴了皇上10年,育有六皇子,也得屈居秦沛沛之下。坊间纷纷感慨秦家女的幸运,更有传言说宁晓香翻车是秦国公府做的手脚。
秦远航在府里的时候认知里大姐不愿意进宫,当时家里好像隐隐约约在为大姐和陆相爷的孙子议亲。后来进宫了也就不了了之。如今,宁晓涛这样贬斥秦国公府,真是叔可忍,婶不能忍!
秦远航不客气地道:“我秦国公府现在好歹也是皇亲,你这么说,不怕我告你藐视皇亲?”
宁晓涛伸出手指,秦远航忙坐远一点,宁晓涛瞪了他一眼,改用帕子甩了一下,不屑地道:“还真拿你自己那个皇亲身份当回事儿啊?那么厉害,咋让焦鹏给揍了?换句话说,焦鹏咋敢揍你?别说你不知道,前阵子,焦鹏跟义国公家的易高争那个叫胜儿的歌姬,可没敢动手!人家易高也是庶子,义国公府光嫡子就三个,庶子二十几个!你呢?你们秦国公府一共就两个儿子,虽然你是庶子,比那个易高尊贵了可不止一星半点不是?可是你看看你混的,我都觉着丢人!”
宁晓涛没说错,当时,焦鹏说自己是皇亲,易高指着焦鹏的鼻子骂:“仗着你姐姐进了宫,你就在外面狗仗人势,横行霸道!你真当自己是国舅了?你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当今的国舅是南宫大人!你想摆国舅的谱,你得先做皇后娘娘的兄弟!你在这里耀武扬威,你置皇后娘娘、贤妃娘娘于何地?”
这话很厉害,下句就是,你姐姐焦贤妃是不是想对皇后娘娘取而代之?这说小了是摆谱,虚张声势,说大了是以下犯上,甚至是谋逆!何况南宫皇后的手段,足以让六宫敬畏。焦鹏也知道理亏,被骂的狗血淋头,愣是没敢还手,只是嘟囔几句,带着手下匆匆离开了香悦楼。
秦远航尽管口中不服气,但是调门明显低了下去:“那焦鹏也到我们国公府负荆请罪了。”
宁晓涛又是一阵“咯咯咯”地“娇”笑:“请罪?谁知道?摆酒了吗?当着宾客的面赔罪了吗?他爹焦大人怎么不出面?不出面也行,焦大人派管家或者有点身份的门生去道歉了吗?没有吧?”
这回秦远航嘟着嘴不说话。
宁晓涛叹口气,摇摇头,想甩帕子,又收住,道:“你呀,真是让国公爷给宠坏了!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当什么劳什子的智囊,你以为智囊好当吗?”
秦远航一听此话,重新燃起了希望:“好哥哥,从小在一起玩的时候你总是护着我,现在你也再帮帮我,我不想让我大哥看不起,我不想万一哪一天被我大哥赶出国公府,我要离开国公府要趾高气扬地离开,我要是住在国公府也要抬头挺胸地住,我不想这么窝囊,我想给我姨娘挣个诰命回来!”
宁晓涛一口水差点没呛到,咳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摇头无奈地道:“老弟啊,就你,别做梦了。”
秦远航一把抓住宁晓涛的手:“为什么,你说明白些!”
宁晓涛抽出手,向后正襟危坐,正色道:“好吧,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出来,说明你还有救。”
秦远航赶快坐回去,使劲点头。
宁晓涛平静地道:“秦老弟,你知道宫里最得宠的是哪位娘娘?为什么得宠?你姐姐和焦贤妃谁更得圣心?几位成年皇子谁最受皇上重视?谁在朝臣中威信最高?谁在民间名声最好?谁最有才华?每位皇子的特点都是什么?如今皇后娘娘无子,几个皇子谁成为太子的可能性最大?现在京城里最有名的贵女是谁?为什么有名?为什么贵、淑、德、贤,几位娘娘的兄弟中,为什么只有焦贤妃的兄弟喜欢四处惹是生非……?”
宁晓涛看到秦远航的嘴巴张的老大,眼睛里一片迷茫,头上飞着他刚刚问的一连串的问题,生生止住了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