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相夫人裴老夫人端坐在上面,冀忞伏身恭恭敬敬地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裴老夫人慈祥地受了冀忞的三拜。只见这个少女衣着淡雅,容貌秀美,声音清脆,进退有据,恭谨中不失从容,柔弱中含着坚毅。
恍惚间,似乎见到了自己的少时密友,岳文嫦。
当年,岳文嫦,裴雪懿,伍芝娴,京中贵女中的佼佼者,德言工容俱佳,而且三人自幼要好,人称“京益三友”,取自孔子的《论语》: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岳、裴二人分别嫁给了礼国公和齐相,而伍芝娴后来成了皇后。
一时间,“京益三友”被传为佳话,今时今日的“京城双姝”只能望其项背。
如今,“京益三友”只剩下裴老夫人一人,裴老夫人不胜感慨。
依传话嬷嬷的吩咐,柳儿不能陪着进去。
冀忞行礼后,裴老夫人吩咐丫鬟把冀忞扶起来,待冀忞坐下,有丫鬟上茶后便退了出去,并将门轻轻带上。
厅中,只剩下裴老夫人、冀忞和一个嬷嬷。
裴老夫人叹道:“丫头,委屈你了,你可否告诉老身,你还梦到了什么?”
冀忞道声“无妨”,略欠身道:“老夫人,您体谅冀忞,冀忞感激不尽。”
言罢,便低眉垂眼地坐在一旁。
裴老夫人见冀忞迟疑,知道她担心所在,遂笑道:“丫头,跟你外祖母一样细心,你放心,我已经屏退了不相干的人,这位是从小跟着我的惠嬷嬷,跟了我几十年了,我有些心事,可能都不会跟相爷说,但是她却什么都知道。即使我让她出去,等你离开相府,我也会立刻跟她说。可是老身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记性也不大好,常常听了后面忘了前面。惠嬷嬷就是我的耳朵和脑子,你但说无妨。”
冀忞思忖片刻,敛起客套的笑容,轻轻地、一字一句地道:“冀忞梦见,二皇子篡位。”
冀忞的声音很小,很轻,但是,却如同炸雷一般,惊得裴老夫人浑身一颤。
身边的惠嬷嬷也是面现惊恐!
冀忞斟酌着怎么说,她不能和盘托出,那些情景太惨烈,老夫人能否承受得住?
冀忞含糊地道:“我外公和齐相不肯追随,被二皇子所害。”
她被二皇子诬陷“刺杀圣上”,她外公被二皇子射杀,齐相祖孙被杀,裴老夫人自尽……
这一切,她怎么说?她如何有力气说?又如何敢说?
只觉得,一闭眼,就是满地的血污,然后,就是自己被囚禁、被害的场景,但凡可以,再不愿想!
裴老夫人长叹一声:“唉,我齐府难道真的难逃此劫?”
冀忞心下惊讶,裴老夫人似乎并不感到奇怪,难道,她也是重生回来的?可是,如果是,何必还问自己,她又为何不能阻止前世的劫难?
冀忞想到这里,起身再次下拜:“老夫人,您与外祖母当年交情匪浅,冀忞今日才敢斗胆将梦中惨事告知于您。冀忞恳请老夫人能够劝说齐相,早做打算,以救齐府和我外公。”
裴老夫人再次叹息:“丫头,我今日跟你说句实话,我做不到!”
冀忞抬起头,见裴老夫人满眼哀戚,不似敷衍,不禁有点奇怪,顾不得婉转地直直问道:“老夫人,您可是推托之词?您身为相爷的夫人,齐公子的祖母,您是他们的至亲之人,怎会做不到?”
裴老夫人摇头苦笑:“丫头,我身为相国夫人,看似千尊万贵,可是那些都是面子上,是礼数上的。我跟府里的那些老嬷嬷们相比,除了她们见我要向我跪拜,其实我跟她们再无两样。”
见冀忞困惑,裴老夫人接着道:“如同你在侯府,你是礼国公的外孙女,镇远将军的嫡女,可是,你可指使得动全府的丫鬟小厮?但是,你们侯府那几个丫鬟出身的所谓的“管事”,却能够在全府发号施令,甚至,连姨娘、小姐们都不敢得罪她们,可有此事?”
冀忞点头,明白了一些,皱眉道:“老夫人,您的意思是——?”
裴老夫人道:“相爷对我敬而不重,孙儿对我孝而不顺,我在相府,称得上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但是,我的意见在相爷和孙儿那里不值一文。他们也许会耐心恭敬地听我说完,但是基本上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
冀忞黯然低头,稍顷,又抬头道:“老夫人,冀忞斗胆多问一句,什么人的话,相爷或者月朗公子会听进去?”
裴老夫人摇头:“相爷为相三十载,在朝堂上,上至皇上,下到群臣,全都对我家相爷礼让有加,朝野上下的疑难大事,最后都由我家相爷提出抉择建议,而最后,这样的建议又基本都被皇上采纳。长此以往,你说,他可还习惯于接受别人的建言?更何况,是你我这样的后宅女子?”
冀忞心中憋闷,只觉得最后一点点的希望又破灭,冀忞语调忧伤:“人说位卑而言轻,以前我以为,只有地位低下的人说话才没有人听。如今,看来,纵使看似尊贵之人,没有权势,没有威势,说话也是没有人听的。这与对错无关,与正确与否无关。忠言逆耳,有时候不仅仅是听的人糊涂,而是,说话的人没有足够的威力。”
冀忞惨然一笑,面上不免哀伤:“老夫人,冀忞今日叨扰您许久,还请见谅!冀忞告辞!还请老夫人多多珍重!”
裴老夫人微微一笑,道:“丫头,你不必如此绝望,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据我所知,现在有人能够救你,救礼国公府,救我们齐府,你可想知道?”
冀忞不解地望向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道:“当世之上,能救你我两府的有一个半人!”
冀忞更加糊涂:“敢问老夫人,何为一个半?”
裴老夫人眼含深意:“其一是伍皇后的女儿和瑞长公主,那半个就是璐太妃!”